瓜果上,苏遥备上切块苹果,梨子,一碟花生,一碟瓜子。
又泡了一壶龙井,又斟满一壶自酿的梅花酒。谈生意,还是得备点酒水应景。
妥帖收拾好,苏遥瞧着一大桌子,松口气。
国朝自古以来待客的传统,多点不要紧,摆少了显小家子气。
上回周三先生带人来那种,不过路过说句话,这回傅先生与许先生,是明明白白地谈契书。
虽然不一定吃,但摆得先摆上。
这些糕点,出锅时众人皆已尝过。成安头回吃苏遥做的东西,倒是大吃一惊。
大公子果然一向眼光毒。
苏老板这脸已很难得了,没成想厨艺还这么好。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正儿八经的秀外慧中大美人。
更难得性子也随和文雅,又不骄横,又不矫情。说话斯斯文文,待人客客气气。
还会赚钱。
赚不赚钱倒也不要紧,反正傅家有钱。
成安先替自家大公子感叹完未来几十年的幸福生活,又各样偷偷藏了几块。
留给暗卫兄弟吃。
苏遥坐在花厅等了片刻,后院便门响,许泽先来了。
他今次穿着很不一样。
往常只是干净整齐的粗布麻衣,这次却穿了一件极好的料子,素衣宽袖,虽眉眼还带些青涩的少年气,却终于衬出几分文士的矜贵清高来。
许是从变故中走出来些了。
肯在吃穿住行上用心了。
苏遥赞他两句,他却稍稍低头,现出些许局促。
又解释:“是赴苏老板的约。不穿整齐些,是在外人面前,落苏老板的面子。”
他微微咬重“外人”二字,苏遥却未听出,只瞧着他紧张,安抚道:“倒也不用太担心。傅先生虽面冷,但为人是很热心的,也并不难说话。”
许泽眼眸微暗:“苏老板……是不是和他交情颇深?”
“交情倒不深。”
苏遥细想想,又笑道,“大抵比寻常生意人深上一些。”
那我是……算寻常生意人吗?
许泽如此想了一句,却未敢问出口。
春色明丽,他自明媚春色间瞧着苏遥温润的眼眸,顿了一瞬,只低声道:“我很想见见这位傅先生。”
“待会儿不就见到了么?”
苏遥不由笑笑,“你今儿怎么了?”
许泽压着一腔心思,没办法说,末了只笑笑:“没什么,大约是头回做苏老板的客人,我……”
这孩子怎么这样拘谨。
苏遥笑笑,又将碟子推过去:“以后有空,可常常来。左右傅先生还没来,你先吃点?”
“是苏老板亲手做……”许泽拈起一块茶糕,尚未说完话,便听得后院来人。
苏遥忙起身,上前迎了几步:“傅先生来了。”
许泽拿着块茶糕,独自立在原处,瞧见极清贵的一个人物,手持斑竹折扇,自后院踏进来。
细碎的花落了那人一身,那人却不避,反而伸手将苏遥肩上的一色明艳海棠轻轻拂落下去。
这成双成对的身影并肩一立,许泽只瞧得心下一沉。
傅陵走进花厅,先瞧见一桌子糕点:“苏老板身体见好,点心费了不少功夫吧。”
苏遥客气:“寻常点心,招待不周。”
傅陵勾起嘴角:“苏老板做,可就不寻常了。”
“是傅先生不嫌弃。”苏遥还记得傅鸽子的挑剔,不敢托大。
傅陵略微一笑,才转头望见许泽。
苏遥忙上前介绍:“傅先生,这便是我与你提起的画师,许泽许先生。”
许泽略微一顿,压住满心不自在:“傅先生有礼。”
傅陵微微瞧他一眼,点点头。
鹤台先生架子大得很,礼数也随意,但人名满旧京,瞧着也年长,许泽忍下。
三人落座。
微风拂乱一树花叶。
席间一片静默。
苏遥不由顿了下。
这……为什么会感觉有点不对劲?
苏遥多年来,见过各种花样的客人,旁的不说,直觉还是挺准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傅鸽子与许先生,明显气场不合。
不应该啊……
苏遥疑惑,但又无从谈起,只兀自压下。
既然气场不合,那最好少客套,速战速决。
于是苏遥先笑笑,直入正题:“傅先生,许先生,今日我托大做东,咱们主要是商量绣本的分成。”
“我已经拟过一式三份的契书,您二位先看看。”苏遥将契书拿出,桌上已摆了印泥纸笔。
傅陵拈起契书,却并没有看,而是望向苏遥:“这位许先生,瞧着颇为年轻。”
苏遥笑了下:“许先生虽尚不及弱冠,但画技却是家传。”
许泽默了默,语气并不甚好:“外祖元枢,自幼教我作画。”
元枢已是前朝一代大家,且因不畏权贵,刚直不阿,在文士间颇受好评。
“花鸟鱼虫并亭台楼阁出色,但人物尚可。”傅陵微微眯眼,不轻不重地挑了句刺。
外祖确实不善人相。
傅陵说得是事实,许泽却无端觉得被冒犯。
他顿了一顿,语气微沉:“傅先生的《云仙梦忆》我亦拜读过,人物不多,化外仙境、妖兽精怪才是吸引人。许某自问,还画得出。”
傅陵顿上许久,只淡淡地“嗯”一声。
许泽默默咬唇。
苏遥左右瞧瞧,忙笑着打圆场。
先对傅陵保证:“傅先生,成图之后定然会给您过目。您是原作,必得您满意之后,才会出本。”
又替许泽道:“许先生的画前日给您看过了,您也是知道的。许先生虽年轻,但水准是不错的。”
他这话向着两边说,两边却都蹙了眉。
傅陵默了默,淡淡开口:“苏老板不必如此客气。我是看你的面子答应,自然不会反悔。”
苏遥正一笑,许泽却也静静抬眸:“我也是看苏老板的面子,才答应的。”
傅陵稍一挑眉:“那苏老板如此帮扶于你,许先生可不要辜负了。”
“自然不会辜负。”许泽与他对视,平静道,“苏老板待我一片赤诚,许某无以为报。”
“那就行。”傅陵好整以暇地笑笑,又挑眉望向苏遥,“你欠苏老板的情——那苏老板可是欠我的情了。”
他这句话尾音稍稍勾起,许泽在一旁听得无端地冒火,心内一急,登时便想直接拉着苏遥走人。
偏苏遥并未察觉,平日那般细心,反于这些小节上心大得很,仍对傅陵笑笑:“承蒙傅先生关照,我这生意才能做得顺畅。”
傅陵微笑。
许泽勉强维持脸色。
又一阵微风吹过,瞧着又要冷场,苏遥忙笑笑道:“我拟了契书分成,二位先生看看,若是无异议,咱们现在就能签。”
傅陵与许泽细细看了契书,却是又皱了眉。
这绣本,苏遥两成,傅陵与许泽,各自四成。
许泽首先不同意:“苏老板本就承担工本费,两成分红,实在太少。”
苏遥也是深思熟虑过:“若我所料不错,绣本定然是大卖,去掉工本费,我也能赚不少。”
又笑笑:“书铺原本也只是为各位先生提供个平台。我一字未写,一笔未画,占两成已是够了。你们二位,正好一人一半。”
傅陵与许泽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谁想和他一半。
许泽正色:“本就是苏老板帮我,一人一半也合该我与苏老板。你我一人三成。”
苏遥忙推脱:“这是哪里的道理……”
“苏老板说得是,这是哪里的道理?”傅陵接口,“绣本我只需要出个眼,我两成,苏老板四成。”
这更不行了,苏遥忙道:“这更没道理了……”
傅陵打断:“我有钱,不用苏老板照顾。我一成不占也行。”
许泽不由咬牙。
他说不出这种话,只能瞧着苏遥与傅陵拉扯。
瞧得眼酸。
苏遥实在拗不过傅陵,思量一会儿,只得试探道:“我实在不用那么多。傅先生若非要如此,不如把两成利给许先生。你我两成,许先生六成。”
许泽猛然抬眸:“不行。”
他顿了顿,复沉下眼眸:“我知道苏老板是好意。只是傅先生的情,我受不起。”
“嗯,我也不想给。”傅陵眼皮不抬。
苏遥:……
怎么就这么难谈?
三个人又来回拉扯了半晌,最终还是苏遥拍板。他两成,傅陵许泽各自四成,和原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