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追问:“你怎么回答的?”
白小鱼:“说从西疆贩来的。”
我立刻暴躁:“你怎么能骗人呢?”
白小鱼委屈:“那我……我总不能说这是从大乐坊刚偷来的吧。”
我更气:“他现在去哪儿了?”
“问了些话就坐上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但就是隐隐觉得错过了什么,心中也浮出些遗憾,于是愈发想把事情问明朗:“他问了什么话?”
白小鱼怯怯看我,小声嘟囔:“他问我毛氅是从西疆什么地方贩来的,我说高昌。他又问什么时候贩来的,我说今年五月。他就冷笑一声,说我讲谎话。我说记错了,是去年五月,他就笑得更冷更瘆人了,像是要把我掐死。我说不卖他了,他就扔下金子,抱起毛氅上了马车,临走时还骂了我一顿……”
我皱眉:“骂什么了?”
白小鱼低垂着脑瓜,毡帽之下的脸蛋委屈巴巴:“说我把他的毛氅弄得全是孜然味。说他最讨厌孜然味了。要不是很宝贝这毛氅,都恨不能把它连同这孜然味一起烧掉。”
说到这里,唇角错了错,下一秒就大哭出声:“哇——我主业就是烤羊肉串的嘛,当然有孜然味了,他凭什么这么说我,呜呜呜……”
我:“……”
我:“给你的金子呢?把它赔给我。”说罢伸出手去,抿嘴睥睨她。
她眼泪当场塞住,扶正毡帽看菩萨一样看了我会儿。
但我才不渡她呢。
见她没动作,季向星“嗖”的一下拔出剑来,装模作样地吹了吹灰,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油乎乎的金元宝。但她目光敏锐,立刻就发现我缩了缩手,于是知晓了我骇脏,赶紧把元宝往灰棉袄前抹了抹,沾上一些孜然粒。
眼里明明已经露出得逞后的小欣喜,却还是故意哭丧着脸道:“您收好。”
我气到牙痒:“你演技不错。”
她点头哈腰,眉眼弯弯:“确实还可以,经常被人雇去在丧礼上陪哭呢。”
*
后来,去城东转悠过好几次,始终没有遇见白小鱼提到的那个公子。
我的毛氅,也因此了无音讯。怕帽子也被偷走,就小心翼翼地收进箱子,再不敢戴出去。
为此郁闷了好长时间,到了腊月,感受到长安城中过年的热闹氛围,才渐渐好转。
去万宝街采买年货,顺便观了一场当街展示的皮影戏。
果儿怕我在外面站太久冻着,用兔毛围脖把我整张脸裹住,只露出眼睛来:“公子先在这边看着,我去那边买些羊骨羊肉,晚上咱们炖汤喝。”
我点头说好,但她走后,我却偷偷地把围脖往下扒拉,因为觉得这样很不好看。后来一阵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蛋,我才龇牙咧嘴地主动裹紧。
这次连眼睛也蒙住了一半,只留一个小缝看外面。
皮影戏结束,果儿还没回来,我便往街深处走打算去找她。街边的年货中有不少西疆的玩意儿,纹饰繁复,做工精致,惹得我不住转头,又因为围脖裹脸看不清路,最后果不其然地撞了。
撞到的是一个结实的胸膛。
胸膛主人手中刚买的年画风筝被我撞得掉落。我懵了片刻,赶紧低头去捡,可已经来不及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在风筝上落下无数个脚印,竹篾都被踩断好几根。
身前的他隔着宽大的衣袖攥住我的手,带着力道将我整个人捞起来。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但我好似听到头顶传来一句浅浅的:“你小心。”
*
你说。
我是不是疯了。
只有三个字且不甚清晰的一句话,竟叫我听出了姜初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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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手嫩
反抓住他的手,于千百行人中仓惶抬头。
公子目光并未落在我身上,反而注视着脚下已经被踩得不像样子的风筝。
我真的努力了。
努力着想从他脸上辨认出跟姜初照哪怕一丁点儿的相似,可就是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我看了好多遍,但低下头去的时候这模样仿佛瞬间从脑海里蒸发了一般,什么记忆点都没有留下来。
不敢再去看,怕生出更大的失落,于是仓促又颓丧地抱拳,小声说了一句:“实在抱歉,我再买一个风筝赔给你。”
说完就绕开他,走向他身后五步开外的风筝摊子。但就是很不如意,我挤在人群里把待售的风筝翻了好几遍,卖风筝的都开始凶我了,我却始终没找到跟那个一模一样的年画风筝。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变得不好受,心里酸涩不已,之间还生出针扎一样的疼。恰遇又一阵朔风席地而来,寒风成刀刮过面颊,大部分风沙被围脖挡住了,但依旧有几粒不偏不倚地落进眼睛里。
心上眼上两下刺激,惹得我登时落泪,抬手想把沙子赶紧揉出来,但却越揉越觉得滚.胀,最后一着急,就这么没出息地站在摊位面前,哽着喉咙哭起来。
很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尝试过赶紧调整过来,别让街上的人看笑话。但却失败了。
我今天出来的时候,心情明明超级好,现在却郁闷到了极致。甚至觉得毛氅丢失的那天,都比不上今天遇到的委屈。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难过呢。
像是等待了一整个冬日的春天没有来,种下好久的花没有开,夏季全是枯竭干涸等不来暴雨浸润,抬头想看看星星却发现苍穹都是乌云。
就像此时此刻——抓住声音跟他一样的公子的手,却怅然发现,这不是姜初照。
他好像没走,站在风筝掉落的地方呆了一会儿,又从拥挤的人群里找到我,站在我面前,低头盯着我的眼睛看。手指缓缓抬起来,似乎想拉开我脸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脖,可应该很快意识到了不妥,所以手指就僵在半空,任寒风把它们吹得通红。
全方位勘查过整个长安城后,季向星曾嘱咐我:“长安城里有太多人啦,比京城还要嘈杂混杂,有时候我可能会被人群冲散顾不上你,这时候若是有陌生人靠近,你要提防着才行。”
按理说我应该离这个人远一些,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没有听季向星的话,不但没躲开,甚至抹去眼泪,强行控制住被沙子刺激得不断扑簌的眼睑,主动开口:“你那个样式的风筝好像卖光了,我……我赔你银子行吗?”
他并未接话,从袖袋里掏出干净的绢帕来,小声道:“过来。”
我怔住:“你干嘛?”
他声音更温柔了一些:“靠我近一些,我帮你把沙子吹出来。”
恍惚了片刻,因为他的声音跟姜初照太像,所以我纠结一番后还是听话地靠近了一些。那人修长的手指隔着绢帕拨开我的眼睑,然后低头贴近。
微热的气息低伏入眸,惹得我泪水又盛满了眼睛。
最后沙子真的出来了。只是不晓得是我流太多眼泪把沙子冲出来了,还是他吹得管用。抬头道谢,发现他依旧盯着我露在外面的眼睛看。
我有点害羞了,隔着兔毛捧住脸颊:“你看我做什么?”
他扬起下颌,望着天笑了会儿,但表情依旧平淡,甚至有些严正、有些不自然,只有唇角向上勾着,叫人能瞧出他的愉悦:“看到你想到自己的夫人了,你和她超级像呀。”
我心情有些复杂:“大哥,我这脸也没露出来啊,你怎么看出我同你夫人像的?”
这厮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收住笑容摸了摸面皮,再低头看我时连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一些,音色已跟姜初照已大不同:“抱歉,在下方才高兴过头一时唐突。大概是思念夫人过度,我夫人她……她撇下我出去游玩,我已经找她许久了。”
我有些同情他:“那找到了吗?”
“嗯,我猜很快就会找到了。”他说。
很快找到就是没找到啊,但他一点儿都不低落,反而很欣喜、很雀跃地冲我笑了笑。
*
如此便结识了到长安城以来第一个朋友。
他捏着我的衣袖挡在我前头,带我挤出了熙熙攘攘的万宝街,恰好遇到果儿和季向星在街头找我,于是三人汇合,准备回家煮羊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