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必太伤心,这世道,便是如此。”乔陌安慰她道。
“你又没死过姐姐。”步练师毫不客气地回答道。乔陌吃汤饼的手一顿,旋即放下汤勺,也学步练师一般抄着手在胸前。
“死过一个妹妹。”乔陌看着她的眼睛,“虽然我们之间毫无血缘可言,其实严格来说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就比我小——总之于我而言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样的存在。”
步练师怔住,她还真没想过原来乔陌也有和她一样的经历。
可能是因为她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块怎么也撼不动的巨石,这样平静、云淡风轻的一个人,怎么会还隐藏着汹涌波涛一样的感情呢?
“我还以为你……”步练师讪讪地开口,想要缓解一下尴尬。
“没什么,这种事情也不是拿来大肆宣扬的事情。”乔陌自嘲地笑了笑。
“她是个怎样的人?”步练师还是比较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让这么一个面色冰冷,就差没有拿着笔墨写上四个字——离我远点的人,会因为她的死亡而动容。
乔陌又开始吃汤饼,很久才回答步练师:“很爱吃绿豆糕的人。”
步练师:“嗯?”
“很爱和好看的小女子弹琴跳舞的人。”乔陌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总之,是个很开朗的人。”
步练师看着她如昙花绽放般转瞬即逝的笑容,莫名有些心疼。只是她们也不过一面之缘,她哪有立场去去握着她的手,殷切劝导呢?
但是还是抵挡不住她一贯善良的本性,步练师劝慰道:“逝者逝,生者生。强求不来的。”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适合乔陌的宽为方式了。
“那你姐姐呢?”乔陌顺水推舟,给她个台阶下。
“她,”步练师笑着说,“我六七八岁的时候吧,记不清了,”她一连串地说出几个数字,乔陌不禁莞尔,“具体时间我都记不住的。姐姐她貌美心慈,怎么夸都不为过,还很温柔。”步练师着重强调着,“说话轻声细语的,女红也做得很好。一到年龄,提亲的人可多了,大家都争相娶她呢。”
乔陌静静地听她讲,偶尔也报以微笑。
步练师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来,“只是这些事情,我都没记住。姐姐千好万好,贤良淑德的好处,都是别人讲给我听的。”
本该是最为亲密无间的人,到最后,还要从别人口中来听说她的过往种种。
“我觉得不是你太小的缘故,是你根本就没想记住这些事情。”乔陌一针见血地评价她。
“是吧,”步练师用她认为欢脱的语气回答道,“总是记着伤心的事,那我们的脑袋不得疼死啊?”
乔陌被她新奇的言论搅得好笑,看她也吃得差不多了,便道:“走吧?”步练师点点头,伸手掏钱。
乔陌拦住她,“我来吧。”
“不用,虽然不能请你吃,但是我自己的还是可以的。”她放下五个铜板,朝前面走去,“走吧,再去逛逛。”
有那么一瞬间,步练师恣意的笑容让乔陌再次想起了蝶言。在记忆里,她冲她张扬地笑着,叫她:“阿陌,快来。”
乔陌眼眶有些湿润了。
冰火两重
乔陌和步练师逛了有半个时辰后,估摸着孙权那边已经结束了,才回到四方来吴馆。馆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不见孙权和步骘阚泽的踪影。乔陌让步练师自己在下面等着,自己上楼去查看。
鲁肃从房间里出来,拉过乔陌说话,确保不会干扰屋内相谈甚欢的众人后方才开口。
“还得一会呢,现下聊得正起兴,”鲁肃笑眯眯地说着,“只怕是要征辟入府呢。”
“言明身份了?”乔陌也是语不传六耳。
“还没,只是辩论儒法之事。”
乔陌听得头疼,指了指步练师,“那我再带她去转转,一个时辰后回来?”她决定还是先征求一下鲁肃的意见比较好。
鲁肃不假思索道:“两个时辰吧。”
乔陌:“……”
步练师十分高兴地对乔陌讲:“看来兄长这次可以一展宏图了。”
乔陌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声,步练师善解人意地给她解答道:“兄长此次出来就是为了谋差事做,若是有人肯留他做幕宾,自然再好不过了。就我兄长的谈吐见识,那可是……”步练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乔陌听得头疼,先她几步走在前面。
步练师追上来作势要挽住她的手,却被乔陌一把打开。她疑惑地看着乔陌,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乔陌只是淡淡说道:“再去逛逛你喜欢的地方吧。”
步练师收回手站好,还是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同乔陌说话:“我初来,哪里晓得什么地方好玩的。你带我吧。”
乔陌“嗯”一声,带着她向杂戏处走去,果不其然,步练师最爱热闹。很快就跟着大呼小叫,融入观者其中。
乔陌不如步练师喜欢闹处,是以她只是抱着双臂站定,看着步练师的欢呼雀跃。想起了自己与孙权初见,便就是勾肩搭背地游历皖城。
其实也只是为了试探罢了。
她站在外围,看着越来越向中心靠近的步练师,她就像是天生为热闹而生,纵然是初到吴县,也并不将拘谨,很快就融入进去。倒显得一旁的乔陌是外地人,与这处格格不入。
一时之间,她觉得怅然。
为什么步练师可以驾轻就熟地融入到杂戏玩耍之中,不突兀,是以一种十分自然的神态加入进去。而她却要通过长时间的接触,才可以与人为善。
像是蝶言,云纨,云素,赵天肃等人,便是因为有了十多年的光阴也才可以做到随意。相较于步练师的无师自通,她的慢热和谨慎,显得那么不足一提。
竟有些心生羡慕了。
杂戏进行得火热,表演者十分热情地邀请观者加入到他们。步练师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急吼吼地也站到他们中间。
“乔陌,一起啊!”她肆意张扬地笑着,冲乔陌招手,想要这个初识的朋友也能够分享自己的快乐与欢欣。
乔陌摇摇头拒绝,步练师也就不再劝说,自顾自地玩耍。
“可好玩了。”步练师脸上还带着红晕,说话也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玩的十分尽兴。
乔陌只道:“见惯了,也就不以为奇了。”步练师闻言冲她办了个鬼脸,“就算你见惯了,我想,你也没有加入过吧。”
“嗯,又怎样。”
“不怎样——”拖着长长的尾音,步练师摇头晃脑地回道,“只是那样的开心,你不能体会罢了。”
“人与人的欢欣也好,悲伤也罢,本就不同。”乔陌淡定地反驳她。
步练师估摸着她是喜静不喜闹的,本着也照顾她心情的想法,开口道:“也有点累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乔陌点点头,领着她去往一个小茶肆。
步练师坐下后才深觉疲倦,她神色倦怠,比起刚才的兴致勃勃简直判若两人。
乔陌一贯慢条斯理地喝茶水,不发一言。步练师算是知道了,只要是她不说话,乔陌绝对能像一座山一样又沉默又静止。她有些受不了两人相对无言的局面,依旧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可知道,哪里是不需要保人就能做事的地方?”
“嗯?”
“我和兄长初来吴县,我打算找事做,可是我们都是外地人,在吴县也没有认识的可作担保的人。”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你是吴县的吧?那你应该比我熟悉些。”步练师观察着乔陌的神色,心想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吴县之人?”乔陌放下茶杯,难得的同她玩笑起来。
步练师停滞住,她当然是想当然认为的,乔陌也确实没有说过她来自哪里,她不过先入为主罢了。
“那你……”步练师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逗你的,”乔陌笑了一下,“我就是。”
步练师闷声道:“你要玩笑,先同我讲一声也好。你这样的人突然嬉笑起来,我都不适应。”
乔陌啧声道:“我哪样的人,你倒是说说。”
步练师连忙摇头,“那个不重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哪里能找到不需要保人就可以做活的地方?”
乔陌倒是好奇:“你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不该考虑嫁娶之事么?”
步练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是不知道。我父亲早已亡故,母亲也在前些年去世,所以没有人管我的事。族兄见我一个人可怜,所以让我跟着他。但是他那会管我这档子事。更何况,他自己的亲事就够他忙活好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