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现在是魔法部部长的儿子?”我挑了挑眉毛,“会不会过于浅薄了?”
“爱情本来就是很浅薄的东西,不然怎么会被迷情剂骗过呢?”弗雷德拍了拍我的肩膀。
购物清单上并没有太多东西,买完却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不符合季节的薄雾已经开始悄然笼罩伦敦的街头,让一切显得更加萧索。刚刚从笑话商店获得的快乐和温暖飞快的被凉意替代,就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藏在空气里吞噬它们一样。
破釜酒吧从前三三两两围坐在桌前和吧台上喝酒聊天的人都不见了,满脸皱纹、牙齿掉光的店主汤姆闷闷不乐地站在吧台后擦着一只玻璃杯,我以为妈妈会带着我和来时一样急匆匆地穿过就把找一个角落幻影显形,没想到她坐了下来,对着今天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挥了挥魔杖把它们送回了家。
“一杯薄荷提子,一杯蜂蜜酒加两块冰。”她轻敲了敲桌面,难以想象汤姆会如此敏捷地为我们两个端上托盘,看起来这里和摩金夫人长袍店一样生意冷清。
“再来点面包吧夫人?”他兴高采烈地说,“我想你们应该累坏了。”
“不用了。”妈妈捋了捋碎发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令我惊讶的是她把在气泡水上晃晃悠悠漂浮着一片薄荷叶的杯子端到了自己面前,把那杯散发着蜂蜜香甜气息的酒推给了我。
“我随时都可能回魔法部,所以还是不喝酒了,虽然我觉得如果坐下来以两个大人的身份交谈应该喝一点酒增加仪式感。”她抿了一口气泡水,对一脸茫然的我眨了眨眼睛。
“我们要……谈事情吗?谈什么?”我感到了一丝焦虑,虽然妈妈的语气云淡风轻。我的手指划过玻璃杯外因为温差凝结起的水雾,看着被蜂蜜酒染成澄黄的冰块轻声问:“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谈呢?”
“因为妈妈接下来要和你谈的事情……你的接受能力可能高于你的爸爸,虽然我们只是坐下来探讨一种可能性。”妈妈依然在微笑,但是我却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恐惧。
“我不想谈这个。”我立刻说,“我觉得没必要——我们都好好地坐在这里,没必要去想——”
“莉兹。”她温柔地握住我因为握紧满是冰块的玻璃杯而发冷的手指,“你得接受这种可能性,如果有一天,妈妈像阿米莉亚阿姨那样……我不希望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去接受那一天,像塔卢斯那样崩溃、逃避现实——我很担心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那时候的处境已经不允许你有崩溃的时间该怎么办?所以我一定要在你离开之前和你坐下来谈这件事,不管这件事听起来是多么的……残忍。”
“如果你不想我崩溃,那就拼命地活着。”我盯着慢慢融化的冰块说,“我会疯的,我肯定会疯的……”
“我真的希望所有的悲伤都到此为止,我们都不用再承受任何的告别,不用失去任何亲密的人。”她握紧了我的手,眼睛在破釜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盈盈的水光,但这并不影响她眼神里的坚定,就像寒冬中永不熄灭的一簇火苗,“艾莉丝,妈妈今天在这里向你许下一个承诺,对应的——既然这是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同样的承诺。”
“我,莉莉·斯内普,向我的女儿艾莉丝·斯内普承诺,”她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地开口,“不论未来发生任何事情,遭受什么样的打击,我都会抓紧一切的希望活下去,如果我的家人还幸存,我将竭尽全力回到他们的身边,如果……我的家人不幸……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我仍将竭尽全力地活下去,不背负愧疚和痛苦地向前看……开始新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先让爸爸发这个誓呢?”我喝了一口酒,觉得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即使是浓重的酒精也压抑不住冲上我喉咙口的哽咽。
“因为我知道他做不到。”妈妈轻声说,“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做到。”
“我也做不到。”我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爸爸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求我做到?”
“你才十六岁,莉兹。”妈妈伸出手拂过我的长发,“我有时候会想,我是有多幸运才能拥有你这样的一个女儿,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再称职一点……多花一点时间看着你长大而不是只能在你睡熟了之后给你一个迟到的晚安吻。我也希望……能够早一点发现你会很容易因为我和你爸爸的那些小吵小闹感到不安。妈妈很幸福,亲爱的,妈妈因为拥有你和你爸爸而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幸福,这种满足让妈妈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守护更多人的幸福去战斗……去牺牲。妈妈希望你也可以感受到这种幸福,不管这种幸福是来自爱情、家庭还是事业,它在你的未来等待着你,妈妈不希望因为自己或者爸爸的缘故让你失去了体会它的资格。”
“其实从人和人相遇的那一天开始,不管是母女、夫妻、挚友,相遇就意味着告别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只是有的沙漏流得很慢,有的沙漏流得比想象中的快一些,对吧?”妈妈低下头喝了一口气泡水,“我们就是这样不断地向前走,和一些人告别,又和新的人相遇,这就是人生。”
我低下头一点点地啜杯子里的酒,很快嘴里只剩下了冰块融化后稀释杯底酒精的那一点点味道。妈妈没有再说话,她安静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看向窗外行色匆匆的麻瓜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天色逐渐暗下来,直到玻璃窗只能映照出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我才把杯子放了下来。
“我,艾莉丝·斯内普,向我的母亲莉莉·斯内普承诺。”我看着空荡荡的杯子艰难地开口,“不论未来发生任何事情,不论我……失去谁,朋友……亲人,我都会抓紧一切的希望活下去。我将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回到幸存的亲友身边,我会尽力……不因为自己活着而感到痛苦,也会尽力……向前看,开始新的生活,不管这有多么的艰难。”
“谢谢你,亲爱的。”妈妈伸出手臂把我揽住了她温暖的怀抱,声音微微发抖,“谢谢你。”
我和妈妈都践行了这个虽然在当时允诺得异常艰难的誓言,虽然在我母亲闭上双眼离开这个世界的晚上我在我丈夫的怀里哭干了所有的泪水。她离开得很平静,甚至在晚饭时还对我说院子里新种的百合花好像要开了。父亲穷尽了毕生心血为她熬制了各种减缓病痛的魔药,但她的生命在那大半年的折磨里已经被耗损得过于厉害。她坚决拒绝了我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请求,让我不受束缚地去美国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一段新人生——向前看,这是战争结束后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份信念让她拖着逐渐衰弱的身躯见证了我的婚礼,亲手和我的父亲一起把我的手交给了我的丈夫;这份信念让她守护着我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出世,听他们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地喊她外婆时露出皱纹也无法遮盖她美丽的笑容;这份信念让她在临终之前还不忘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她把父亲托付给我了,她将在彼岸等待在此和我们重逢的那天。
神奇的是为她举行葬礼的那个晚上,我和我的丈夫发现我们即将迎来属于我们小小家庭的第三个孩子,我们几乎立刻笃定这会是一个女儿,她也的确出生在我父亲院子里的百合花盛开得最好的季节,拥有和我母亲一模一样的深红色长发。她就像是专门赶来抚慰我父亲枯萎心灵的天使,只有她脆生生的呼唤和活泼的笑声能够让父亲从他那个烟雾缭绕灯光昏暗的房间里走到阳光下,每当她抱着母亲的旧布娃娃哼着歌在洒水的草坪中央跳来跳去时,我都能看到头发花白的父亲露出一点笑容,在灿烂的阳光下恍惚一会儿,幸福一会儿。
我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体会到妈妈所说的“因为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幸福而感到满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一定要坚持让我在那个时候立下“向前看”的誓言。尤其是当我注视着拥有她名字的女儿一天天长大,开始不断有人因为她而提起我母亲当年耀眼动人的风采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属于生命的韧性和力量——挥手告别的人还会存在于活下来的人的记忆里,纪念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这份记忆向前看,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