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脉搏充实圆润而脉势有力,往来流利,如珠走盘。
孙敬皱了皱眉,仔细又号,指下之脉偶尔圆润流利,偶尔又突跳如豆。
片刻之后,孙敬收回号脉的手,面色有些古怪。
“情况到底如何?!”
见他收回手,玄湛急迫的追问。
那样掩饰不住的惊惧和焦躁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可是孙敬却不是第一次见到。每次一旦与这位小主子相关之事,都会让这位雷霆君王失了分寸。
孙敬拱手行礼,“敢问陛下,殿下是因何故昏迷?”
玄湛眉目深蹙,“何故?”
“殿下脉行滑数有力,时突跳如豆,时圆润流利,是动脉之脉象,动脉主惊主痛,殿下这应该是身子受了惊痛。”孙敬微微一顿,“可是微臣似乎并未察觉到殿下身子有外伤……”
他并未在这马车上嗅到丝毫的血腥气息,可见是没有外伤,但是脉象又诡异的显示是动脉脉象。
痛则阴阳不和,气为血阻,惊则气血紊乱,脉行躁动,是为动脉。这尊贵的小主子气血翻涌,血气虚弱。
玄湛想起昨夜提着枪从院墙上跳下的人儿,那浑身尚不及敛收的杀伐之气,还有衣衫上沾染的血迹,那分明是……
玄湛眉心紧蹙,“恸儿昨夜与人动手了。”
“可有伤到哪儿?”
“并无外伤。”他仔细检查过他的身子,连皮都未蹭破。
“并无外伤……”孙敬略一沉吟,“那应是……内伤。”
“内伤!?”玄湛一惊。
“殿下并未有任何外伤,却现动脉脉象,如微臣方才所言,动脉主惊主痛,殿下身子定是受了损伤,气血两亏。”
“气血两亏!?”玄湛不解,“可是他并未……”
马车突然猛一颠,玄湛抱着怀里的人儿专注听孙敬回话,并未防备,这一颠,将他颠得撞向车厢壁。
他倏然一惊,侧身一挡,将人护在怀中。
孙敬跪在车厢门帘处,这一颠簸差点将他甩下车去,幸得驾车的暗卫反手一挡,才让他免于被从疾驰的马车中被甩飞下车。
“陛下——”他一抬眼,就看到猛然撞向车壁的皇帝。
撑着靠着车壁坐稳,玄湛摆摆手,刚待出生询问,驾车的暗卫就扬声请罪,“属下该死,请主子恕罪!”
“何事?”
“山壁有飞石落下,属下该死!”
“继续前行。”
怀里的身子似乎有异状,玄湛有些诧异的伸手一探,举起的手却让玄湛丕然色变!
他猛然放下怀中的人,屈起一条腿撑起身子单膝跪起来,身子一动,腿上滑落的湿意令他一怔,他豁然垂目看去,玄色的前襟映不出任何色彩,可是他的眼底分明映出了一片赤红。
那片映射出来的赤红却几乎在瞬息之间蔓延了他整个眼底,一片,一大片!
第82章 小产
月白的袍子,雪色的锦被,顷刻间被汹涌而出的血侵染成了刺眼的红。犹如一望无垠的漫天银白雪地里突兀的一株红梅,惊心动魄。
直到很多年后,玄湛都不敢回忆这一幕。
那是他这一生最为之遗憾和惊怕畏惧的事。
遗憾这个悄无声息而来,惊心动魄离去的长子,惊怕畏惧他心尖上的人儿几乎魂断黄泉。
他们失去的孩子不止这一个,第三子甚至差一点就瓜熟蒂落了,可是最让他为之遗憾的,始终是这个孩子。
从他知道他心之所属的那时起,他就明白,经此一生,如若能守住他,便是最大的幸事,他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更不会有子嗣。如若守不住他,便是最大的憾事,他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也不会有子嗣。
所以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他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他自己都无法理清楚。
都说,孩子之于父母是缘分,连二连三的失去三子,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他亲缘浅薄,因为他这般逆天而行,如此违背人伦而招致的报应,所以才会留不住他们的孩子。
直到第四子的平安降生,他才稍稍放下了心中的耿耿于怀……
被史册颂扬的‘千古一帝’,观其一生,波澜壮阔,他这辈子历经了过数也数不清的乱象颠簸,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心动魄,但是能让在他多年后都不敢直面之事,唯此而已。
至于不敢直面之因,除了这个孩子,自然还有生为孩子身生之人的那个人儿……
“你——你说什么?!”
稳坐于塌的皇帝豁然站起身,指着下跪的孙敬,那高昂稳健的身躯蹒跚一晃,从塌前的脚踏上跄踉栽下,幸得一旁的全安搀扶得及时,否则,这向来英武威严的皇帝陛下只怕是要当场失了仪态,栽倒在地。
“你、你说什么!?”他大口的喘着气,用抖得不像话的手指着孙敬,一字一句问得浄狞,“你方才说什么?朕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孙敬狠狠在两尺见方的金砖上磕了两个猛头,额骨在金砖上撞得砰砰闷响,“……殿、殿下……殿下他小产了。”
玄湛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都几乎在这一句话的间隙被抽干。
“陛下——”全安惊喊出声,搀扶着的皇帝陛下几欲栽倒,他身单力薄,哪里搀扶得住?
孙敬听到全安的惊呼,急急跪行两步,爬起来抬手扶了一把,将皇帝陛下搀扶到榻上坐下,他才复又跪下。
“荒唐!荒唐!”玄湛一坐下,反手将手侧矮几之上的茶盏扫飞了出去,茶盏贴着孙敬的耳际飞过,落下一声好大的响。孙敬悚然一抖,再度将脑袋磕在地上,方一埋头,耳畔就响起了帝王惊怒交加的厉喝声!
“孙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胡言乱语!”
孙敬砰砰的磕了两个头,战战兢兢的道,“陛下恕罪!微臣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般信口开河无的放矢!”
这是什么人?那里头躺着的又是什么人?
对着这两个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如若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这般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他哪敢胡言乱语?
“恸儿他到底是男是女,你孙敬难道不知道吗?!如此欺君罔上,朕留你何用?!”神智丧失了一半的帝王,嘶声咆哮怒吼。
那自呱呱坠地便由他亲自养育的人儿,那与他同床共枕,在他身下辗转承幸半载的人儿,他难道还不清楚到底是男是女吗?!
可是现在,这个庸医竟然说、说那人儿小产了——“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砍了!”
听到这已然是怒到极致的皇帝陛下直接下旨要斩杀孙敬,尚未从方才听到的惊天之言中回过神的全安霎时一怔,有些踌躇着,脚下没动,焦急的翻转着心思想着该怎么降降皇帝的怒火求情,孙敬就吓得连连磕头请罪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即便知道道出事实真相会招致这九五之尊的雷霆之怒,可是匍匐跪地的孙敬听到皇帝那句‘拖出去砍了’还是吓得浑身都虚软了!
“陛下恕罪!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君罔上!陛下恕罪!”他不停的磕头请罪,惊惧得浑身都在哆嗦,冷汗涔涔。
“句句属实?”玄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全安。”
“奴才在。”
“即刻传太医署的一众官员前来太极殿替恸儿诊脉,如若有一个得出不同的结论,朕定将你挫骨扬飞!”最后那句话,玄湛指着孙敬,说得杀意四溅!
孙敬揣揣不安的道,“……陛下恕罪,微臣有一个小请求。”
玄湛寒意湛湛的看着他。
孙敬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请陛下恩准……放、放下御榻帐幔,如若有一人……得出与微臣相左的结论,微臣甘愿领死,绝无怨言。”
“准!”玄湛冷冷的撂下一个字,但是那简短的一个字,杀意凌冽四溢。
全安压了压心中翻涌不息的惊怔,躬身下去传太医署的一众官员。
玄湛一言不发的坐于榻上,孙敬战战兢兢的跪着,都在等那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本该因这荒谬的言语而气定神闲等待结论的皇帝陛下,明显焦躁得有些坐立难安,反观跪地的孙敬,反而沉静异常。
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自然无人敢怠慢。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太医院的一众官员全数到达太极殿。
全安亲自去太医署传的旨意,他并未多言,此前皇帝陛下出宫对朝廷上下一致所称是龙体欠安,全安此刻道太医院宣旨请众位太医前往太极殿,也无人敢过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