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偃旗息鼓, 偶尔一阵风刮过，凉意沁人, 操场上的人卷在落叶里都紧了紧外套。
一早的操场没有昨天热闹, 配上阴天冷风，终于有了些秋天该有的萧瑟。
好在激昂的BGM一直透过操场四面的喇叭响彻上空，播音员嘹亮而情感充沛的声音裹在战歌一样的BGM里念出广播稿, 让运动会维持着基本的活力。
苏安早上有一百米跨栏的决赛，踩着点出现在高二（6）班的大本营, 哈欠连天，洗过几次已经不那么卷的棕色卷发耷在脑袋上，疏于打理, 跟人一样很没精神。
“哟，安哥。”沈智本来撑在桌边嬉皮笑脸地跟孟萤说话, 见苏安来了便抬头跟他打招呼, 上下扫了眼, 调侃他,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昨天晚上做贼去啦？”
苏安瞥着他又打了个哈欠，眼底隐约可见泛红的血丝，随便拉过一把椅子四仰八叉地瘫上去：“没事, 没睡好而已。”
兴奋到睡不着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听上去跟小孩子睡觉前太兴奋导致尿床没啥区别。
昨天夜里苏安躺在床上，闭上眼满脑袋就开始回放一天的经历，从早上的换装到最后的4×400米夺冠。
这么轮着播放了两轮后，苏安睁开眼盯着屋顶吊灯的模糊轮廓，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是失眠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发现好像睡不着，就会更想逼自己睡着，而越逼越是无法入睡。
以至于到最后，连平时是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在床板上滚了几遭，苏安也很想得开，既然睡不着，索性就玩手机吧，不能浪费大晚上的美好时光。
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下意识打开贴吧，紧接着被一堆图楼刷了满脸。
这一刷，就是凌晨四点。
如果是平常，苏安大概会就这样睡到自然醒再慢吞吞地起床，视情况决定是迟到还是直接缺席。
但第二天一早还有他的跨栏决赛，苏安仔细思量了会儿，觉得并不想把名次拱手让人，只能准时出现在操场。
“你还好吗？”齐文轩是跟苏安一起到达的，他慢慢蹲在苏安椅子旁边，抬头看着他，“怎么这么困，你待会儿可别跑一半睡着了。”
刚刚一起上学的路上，齐文轩一路见苏安半眯着眼骑车，看得他胆战心惊，几度想把人从车上拽下来丢到自己后座。
“一言难尽。”苏安直起上半身，又往前像条软体动物一样趴在桌面上，瘫成一滩，“我睡会儿，还有多久到我比赛啊……”
“半个小时吧。”刘成伟看看流程表又看看苏安，表情很是忧虑，“你这样能跑吗？”
“困而已，又不是腿断了。”苏安闷在胳膊里嗡嗡地说，“我马上就跑个第一给你们看看。”
在这种热闹的环境里趴在桌上睡觉，就像在课间的教室里睡觉一样，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能听见，甚至因为只余下听觉去感知，嘈杂中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很清楚。
不过一切都会与黑暗和恍惚的梦融在一起，近在咫尺又蒙了层纱。
“王欣霸的铁饼跟苏安差不多时间开始，他人呢？”
苏安迷迷糊糊的听见体委的声音，他又操心地开始满场子找人。
“沈智，你去让主席台帮忙广播找下人。”刘成伟响起昨天的妙招，吩咐说。
“好嘞！”沈智很乐意干这种活，并且决定这次采用苏安对王欣霸的新爱称来开启召唤术。
不知是不是不愿意被广而告之新名字的强烈愿望驱使，沈智刚转过身就迎面撞上走过来的王欣霸，他叹了口气，还觉得有点失望。
“铁饼选手，你来啦。”沈智用调侃的语气打招呼。
铁饼选手人如其名，冷着一张铁饼似的脸，从他进大本营后，本来在交谈的几个女孩子声音都变小了。
他满脸不耐烦地四下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么，忽然看见趴在桌上的苏安，眉头皱出疑惑的弧度，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苏安隐约能感觉到他是在问自己，但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趴着装死。
王欣霸还会关心同学，令人惊讶。
惊讶之余，孟萤开口解释：“苏安有点累，他……”
说话间，齐文轩脱了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苏安身上，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对周围低声说：“让他睡会儿。”
孟萤收了声，扭过头，继续跟几个女生小小声地继续她们刚刚的话题。
外套带着体温和洗衣液的清新气味，在暖融融气息的包裹下，苏安蜷在脑袋边的手指松了松，好像真的浅寐了会儿。
说来也奇怪，再被喊醒的时候离趴下去也不过二十分钟，世界却好像清明了许多。
苏安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外套从身上滑下来，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还给旁边坐着的齐文轩。
后者上身只穿了件运动短袖，苏安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你快穿上，别着凉了。”
齐文轩接过套上，只是笑笑：“好点了？”
苏安点头，解开自己的外套丢在桌上，短袖T恤背后硕大的“44”鲜红夺目，他弯曲胳膊挤出自己的肱二头肌拍了拍：“等着给我放礼炮吧。”
“嗯，不错，挺硬的。”齐文轩配合他捏了捏那鼓出圆润弧度的肌肉，笑着说，“那你是要用胳膊跑步吗？”
说完，两人脑袋里同时浮现出画面。
Emmmmm美不胜收。
体委自己没有比赛了，但还是忙得团团转，刚把王欣霸带去铁饼决赛场地，又回来抓苏安。
“等等，我热个身。”苏安慢条斯理地开始压腿。
直到广播开始催促，苏安才披起外套，走两步外套便在身后被风吹得鼓起翻飞，自带特效，拉风得像去找茬的。
找茬的苏老大带着一帮小弟走向比赛场地，将外套随手一扔，踏上砖红色的塑胶跑道。
旁边几个选手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安哥！”沈智站在跑道边，再次举起昨天出场过的牌子，“加油！”
昨天太混乱没仔细看，苏安这会儿才看清楚，沈智是用了个不知哪个纸箱拆下来的硬纸板做牌子，黑色马克笔浓厚地涂着“安哥最帅！安哥加油！”几个大字。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牌子看，被看的是沈智，但名字被挂在上面的苏安羞耻度一点也没降低。
好在苏安脸皮够厚，顶着无数道灼热的视线笑得坦然。
“安哥，我去终点等你啊！”沈智喊着，一路举牌子往终点跑，还不忘边跑边提前打气，“安哥加油！”
班上围观的同学有几个也跟着他往终点跑，参差不齐地喊加油。
在他们的带动下，别班的同学也不甘示弱，嗓门大的带头喊口号，跑道周围登时热热闹闹一大圈。
比赛还没开始，“应援团”倒一副要先打起来的架势，甚至直接影响到另一边铁饼场地正在上场的王欣霸，他皱着眉不知道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猛地将铁饼掷出老远。
直接扔出了校记录。
创纪录的王欣霸本人和裁判同时一愣。
“各就位，预备——”
跑道上，裁判手中的小旗子高高竖起。
“跑！”
运动员弹出去的那刻，周围观战应援的声音也陡然拔高，比场上比赛的人还激动。
苏安目不斜视，但这回跟昨天的确不同，即便如此，余光也总能看见与他速度不相伯仲的身影，似乎还有人比他快那么一些些。
“安哥加油！！！”
沈智的牌子在终点附近高高举着左右摇摆，直着嗓子喊得在破音临界点徘徊。
苏安咬着牙，脚下发力更狠，余下四个栏，他不想输给旁边的人。
四……
加速让节奏被打乱了点，苏安再跨向下一个栏的时候有动作一瞬间的不自然。
三……
他听见不远处又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紧随着是更重的一声。
是又有人摔倒了。
二……
就差一个，余光看见旁边的人速度似乎还是跟他持平，苏安心里稍微急躁了点。
一……要遭。
起跳的时候苏安就意识到不对，但速度太快来不及调整，落地的瞬间，苏安眉头很短地蹙了一下，余下几步随着惯性冲过终点，但只有左脚还使得上力，右脚腕钻心的疼。
踉跄两下，苏安勉强没摔倒，单脚往跑道边移过去，早等在终点的几个人立即围过来，沈智当即把牌子随手一丢比谁都快地扶着苏安：“安哥你怎么样，是脚扭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