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四周正散发着战乱后独有的味道。鲜血混杂着破碎的泥土石块在地上染出一片近乎漆黑的血色，入眼皆是断壁残垣，其中铺满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有衣衫破碎浑身鲜血的中年男人抱着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从他身旁一拐一拐跑过，卫珩犹豫片刻, 还是没有拦住他。
——那孩子明显已经断气了，子弹穿过胸口，手臂已经断了一节。
蔚宁偏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意图，道：“相信我，你要是敢拦住人家说‘已经死了，没救了’，绝对会死的很难看，上帝都救不了你。”
卫珩笑笑，眼眸微微眯起，道：“我知道啦。我是妖族，为什么要指望神族救我。”
他对自己妖族的身份接受的倒挺快。
蔚宁脑海中仿佛骤然空了一瞬，她面无表情偏过头，眉头紧锁。
……
妖族的反叛军几乎打进了神族的地盘。
自古以来，人、神、妖三族并立，人族独立于两族之外，被神妖两族默契地保护起来，不受影响。
虽说两族没什么利益冲突，但大抵是万物相生相克的缘由，神妖两族一直不太对付。
神族清冷淡漠，天生便有移山填海的强大神力，后代却极为稀少；而妖族暴戾好战，繁衍能力极强，可实力却参差不齐，真正强大的非常有限。两族你来我往多年，谁也没占到谁便宜，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和平。
爆发点就在卫珩身上。
卫珩出身妖族，父母不详，混乱中被带去人间，由一对在人界隐居的神族夫妻收养。
养父母在神族身居高位，连带着卫珩都水涨船高，两族开战时都能带着神族将士位于前列。
但他毕竟有妖族血统，交手没几下就被认了出来……于是，也算是家破人亡。
卫珩是一个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这一点不容置疑。
他的养父母已经被神族以私通外敌的罪名斩杀，弟弟被囚禁起来算作人质，卫珩投鼠忌器，下不去狠手，妖族在他的带领下本是所向披靡，但因为弟弟卫珂，始终迈不出最后一步。
妖族中已经有人开始不满。
蔚宁眉头紧锁，随手将战报往桌子上一砸，冷笑道：“也真不知道你这妖皇的位子在战后能不能坐稳。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卫珩倒是看的开。他手里握着一块条状古玉，一笔一笔地在上面刻画着图案。
他漫不经心道：“能当一天是一天呗，妖族都信奉实力，只要我没残废了，他们看我再不爽也没有过河拆桥的胆子。你就别急啦，这本来也就是我不对，能加入这场战争的人，都是豁出身家性命的，我拖一天，他们的危险就多一天。”
卫珩的思绪极为发散，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我听军师说，等我们打过天门，就可以商议和解啦，到时候我带上小珂还有你，祭拜过父亲母亲后就一起去人间散心去。”
他说着说着竟然有点馋：“母亲之前老跟我说火锅好吃，还有烧烤、炸鸡，据说有个地方的火锅很好吃……我还没尝过呢。”
蔚宁：“……”
她沉默片刻，竟然也馋了。
蔚宁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后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才安逸几天你就飘了！？还想吃火锅，我看你是干粮营养膏还没啃够！”
卫珩哦了一声，默默低下头接着刻他的古玉。
片刻后，他又抬头问道：“阿宁，你那个法阵怎么往上刻啊，我都废了好几块古玉了，妖皇仓库都快被我翻遍了。”
蔚宁沉默片刻，起身道：“我给你比划一下流程……法阵线条的连接顺序是固定的，错一点都不行，你记一下……”
正比划着，帐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随着一声下跪带来的闷响，士兵拖长了语调道：“报陛下——左将军俘虏神族将领三名，士兵十余人。”
卫珩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淡淡道：“知道了，我很快过去。”
俘虏来的敌军，是要按例处决的，由军队中身份最高者监督执行。
卫珩闷闷道：“阿宁，我不想去看。”
蔚宁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卫珩又道：“本来，他们才是我的同胞。”
可神族不会认他了。
而妖族生性残暴散漫，如果没有人领导，只会死更多的人。
蔚宁道：“我知道。但一时的妥协不代表你败了，也可以是厚积薄发。”
卫珩声望有余，实权不足，他可以调兵遣将统领妖族，却没有权利插手军中规矩。
蔚宁又道：“我陪你去，别难过。”
蔚宁很少看这些东西，她觉得没什么意义，大多数情况都是不去的。
但不知为何，这次却是不同的。
从一开始蔚宁就有预感，如果这次不去，卫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被俘虏的三个将领腰背挺直，但表情都僵硬着，显得极其不自然。
卫珩只匆匆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低声道：“速战速决吧。”
行刑者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卫珩平淡的脸，语气故作阴阳怪气道：“陛下有命，臣自然是万死以赴——只是，我军即将获得胜利，神族已经不成气候，臣觉得，这几个犯人还是该由陛下处决。”
他的手缓缓向一旁移去，握住桌上摆着的枪，以一种谦卑而自然的姿势将其双手奉上。
卫珩的脸色极为难看，然而多双眼睛盯着，有些事不想做也得做。
他闭了闭眼，心一狠正要伸手去接时，一道细长的黑影猛地闪过，伴着破空声，将行刑官手中的枪抽飞出老远。
行刑者面色微微一沉，就见蔚宁三两步下了简易搭起的观刑台，飞快凑近中央跪着的三名将领，半蹲下去，手在他们脸上摸索着，很快撕下几张几近透明的面具。
卫珩脸色大变，猛地转头看向身边一脸微妙的行刑官。
——三个人，分别是卫珩的弟弟卫珂，和他的两个发小。
第66章 完结章·万千可能
行刑官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蔚宁道：“我以为妖族人的视力都很好。”
行刑官轻笑一声, 眼底却冷凝一片：“阁下说笑了。”
蔚宁说：“我不跟不怀好意的人开玩笑。”
卫珩默默听着，终于插话道：“我记得，之前就有规定, 除神族将士外的人不得斩杀, 阿宁，把他们放了。”
蔚宁点头，将鞭子收起来，精神力凝结成散发着微光的长剑，斩断绑着卫珂三人的绳索，最后向上看了一眼，一手拽起一个，最后一个干脆用鞭子绑住腰，转身带着三人消失不见。
卫珩面带微笑, 看着蔚宁带着人消失, 右手抬起, 被打飞出去的枪转眼又飞了回来。
他垂下眼认真拨弄着枪身, 侧脸白净，面庞精致，看上去就像个懵懂温和的学生。
行刑官拿不准他的意思, 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陛下……”
他刚一开口, 卫珩就抬起手臂，头也不抬，枪口却死死的对准他。
突如其来的杀气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卫珩缓缓起身，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漠，手下动作都带着几分散漫, 却毫不手软，开枪射中行刑官心脏后又转手对准了其他人。
周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惊惶，开始四散逃开，却无一例外，或小腿、或手臂，都或多或少中了一枪。
卫珩叹了口气，一道蓝色光晕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呈半球状，将一群人圈在其中。
妖族阶级固化，他们也只敢背地里搞些小手段，卫珩若真要追责，这群人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卫珩看了眼嘴唇颤抖的行刑官，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妖族生命力顽强，有心脏和大脑两个死穴，相当于两条命。
卫珩道：“去你一条命，你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神族扎根千年，你真当他们那么好灭族？就算是，天道也容不得。天道容不得我们将他们尽数消灭，一家独大后遭殃的就该是人族了——闭上你的嘴，我不想听。”
他笑了笑，梨涡显得清晰且刺眼。卫珩道：“别跟我说什么不会，贪婪是永无止境的。若是不服，你们可以来打我呀……反正也打不过。”
成功将自己的下属气的面色铁青，卫珩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回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