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的冬天太冷了,北欧的夏天不够炎热。或许,始终只是他的心被遗落在了这里罢了。
故乡。这个词对林常来说真是美丽又破碎。逃离又向往,失去又得到,是家园,是妹妹,是他心灵最终想要栖息之所在。
复仇。他想如果不是这个念头支持着自己,很可能他没法闭着眼咬着牙一条腿走到今天。仇恨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伴随着摧毁,随之而来的还有无穷的驱动力。只是最终的结果他并不满意,但,一切都仍未结束。
林常没有告诉妹妹他与余绪的会面以及他们之间的交流。
余绪是余槐存的儿子,众多儿子之一,不算受宠。但林常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明白那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如今,他从余绪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些网络上对夏时的恶意诋毁,对附院挂号系统的攻击以及医闹事件,都和余氏有关。而这其中余绪是否知晓,知晓多少,或者他就是主谋,林常不知道。但不重要了。
事实上,余绪永远无法让自己与余槐存的过去割裂,血浓于水的道理永远无法打破。就好像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不为父母报仇。一样的。
余绪说:“我知道他做了错事造了孽,你报复他我能够理解。但他是我爸,他的一生心血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就这么被糟蹋。我是他儿子,我得为他报仇。”
他当时说话的时候十分冷静眼神坚毅而偏执,即便彼时他的状况不是很好。林常能够猜到他近期的生活状态,无休止的麻烦需要他做决定,永远处理不完的紧急情况,夜不能寐,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林常笑笑,十分冷酷也十分平静。他说,那就看你本事了。
交谈寥寥,分道扬镳。
交浅言深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情。话说得再多再漂亮都没什么意义,要么,你就放马过来,使出浑身解数,争个你死我活。我敬你是个对手。余下的,无需再言。
林常从未觉得自己是站在绝对正义的那一方面对着余槐存,同样的,余绪会做什么想做什么,那都是他的自由。当然,林常并不打算给他翻身的机会。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事情了,妹妹不需要知道,至少暂时,不需要她知道。
林常看看面前这个站起身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妹妹,很近的距离,仿佛只是一个仲夏夜的梦境之后,她便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他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多好啊。
夏时的眼中有泪,肖似哥哥的那双眼,墨黑的眼珠,忽闪忽闪的睫毛。她在难过,为了他叙述的那个已经尽量简短且减去枝丫的故事。
她当然会难过,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常对着她伸出双臂,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
小时候有段时间,爸爸妈妈把哄妹妹入睡的睡前故事环节交到了他的手里。林常给她讲故事,往往都是照着画册或者故事书里的来念。
可是妹妹总是哭。故事里小红帽的外婆被大灰狼一口吞下了,她会哭;小白兔们被大灰狼吃到肚子里了她也哭;灰姑娘的继母给她穿破衣服、让她无休止地干活,她还在哭……明明所有的故事她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每一次重新听故事她又会被轻而易举地攫取情绪。
夏时伸手在他的后背缓缓拍着,像是安慰。
林常忍不住笑笑。
不远处传来夏好的说话声,童音纯粹,伴着笑闹以及温柔的答语。夏时知道是妈妈他们回来了。
林常轻轻放开她,抹干净她脸上的泪,温柔地说:“不哭了。”
夏时回头看过去,妈妈抱着夏好,而姐姐正把白手套从身上往地下放。她一见到夏时立马抱怨开了:“你这狗真是能耐啊,走到一半愣是耍赖趴在地上不动!我说不管它吧,走了一大截之后回头,它还趴那儿,我算是服了。”
可白手套一下地,呼哧呼哧摇着尾巴往夏时这儿跑,看起来简直活力十足。夏葳直接被气笑了。
妈妈从身后拍拍夏葳,脸上带着宠溺的笑:“白手套可只对它喜欢的人撒娇,换了别人它不愿意被抱的。”
夏葳的眼睛都快瞪直了,切了一声往屋里走,嘴上叨叨着话:“谁稀罕啊!那么重的家伙也真是好意思让人抱的。我这胳膊呀,废了废了,比撸铁还累。”
夏时拍拍白手套的大脑袋,忍不住笑了。
夜更深,夏家人想让林常留宿,可他还是礼貌地拒绝了,说以后吧。
不是不失落的,夏时想,可他看着哥哥脸上的表情,带着笑,但难掩僵硬。她在三楼给哥哥收拾了一间客房,房间的主色是深蓝色的,像海,也像记忆中哥哥的房间。原本,她还想给哥哥看看这么多年来她的照片,她还从宁衷寒那里借来了小熊,想让他看看,也想让他听一听妈妈的歌声。
以后吧,夏时看到宁衷寒对她眨眨眼,像是在告诉她别着急,耐心一些。夏时有时候会意识不到她和宁衷寒之前她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宁衷寒总是像能够读懂她的心思一般,很神奇。
夏好撑着睡意满满的双眼皮,他被林常抱在怀里,双手搭在伯伯的肩头。他一直说让伯伯放他下来,说自己太重了,伯伯会受不了的。
林常将他递到夏时的怀中,悄声与他道别。
他的车停在门外,开车的不是林一,但夏时看那人也挺眼熟,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林常的车刚一离开,夏好便趴在夏时的肩头睡着了,嘴里仍在喃喃着伯伯再见。夏时觉得好笑。夏葳伸手将夏好接了过去,给了妹妹一个眼神,转身进了院子。
门外只剩下夏时和宁衷寒。一直到林常提出告辞,他才得以从爸爸的书房里解脱。这一晚上他俩都没能单独说上几句话。
宁衷寒拉着她的手,低头看她。
“我爸的棋艺是不是很差?”
这要怎么回答才好呢?宁衷寒有些苦恼,他仔细琢磨了一番,最终决定诚实回答:“奇差无比。”
夏时哈哈大笑:“他呢,就爱下棋,但是个切切实实的臭棋篓子,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小时候我们仨还有耿旭初都被他送去学过围棋,可后来,家里只有耿旭初愿意陪他下两局。”她说到这里,愣了下,“也怪不得爸爸那么护着耿旭初。”
“以后我陪他下,”宁衷寒嘴角挂着笑,一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感真好,软软的,香香的,“如果你把我哄高兴的话。”
听到他后面补充的这个条件,夏时有些哭笑不得,问他:“那你今天高兴吗?”
宁衷寒毫不犹豫地点头。又慢慢地将她搂在怀中,一丝丝的伤感,许多的喜悦,风吹在耳侧,心与心离得很近,他说:“你高兴,我自然也高兴。我能感觉得出来,你的家人都很爱你。而且……他们好像也是有点喜欢我的。”
这一晚上,夏时觉得自己一直都在笑,笑得脸都有些酸了,但仍旧不想掩饰自己的开心。她趴在宁衷寒的胸口:“才有点喜欢吗?我觉得啊他们超级喜欢你,尤其爸爸,喜欢得不得了。”
那都是因为你喜欢的是我呀,傻丫头。因为你喜欢,所以他们才会喜欢我。宁衷寒想着,但没有说出来。他想,其实今晚自己也是真的很开心。很久了,他都没有像今天一样与一群人一起围着餐桌一起吃饭,笑着、说着,其乐融融。
他想到书房里,夏时的爸爸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不管今后能走多远走到哪一步,我只希望你可以一直真心对待她。他还说我女儿虽然有时候十分一根筋,认准了之后便会一条路走到黑,从不后悔。但她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她喜欢上的人也一定是值得的。
他又想到那天在病房里,夏妈妈对父亲说的那些话,以及夏爸爸站在他身前的背影。
或许真的如同这个傻姑娘说的那样,他们也是喜欢自己的?
“未来岳父大人喜欢的不是我,他喜欢的是个随叫随到又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不留痕迹地输半目棋给他的棋友!”
“一口一个未来岳父大人,不知羞……他真没发觉你是故意让他的?”
“难道那不是我未来岳父大人?当然没发觉,不吹牛啊,我的棋艺还是很厉害的。”
“我不信,故意只输半目,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