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她在美国念博士时候的事情,她在医院实习碰到过一例昏睡病晚期患者。送到医院的时候据家属说已经昏睡将近两年,全靠鼻饲进食。当时送来的时候整个情况已经非常不好,肌肉萎缩,各项身体机能下降严重,尤其是心脏功能严重退化。这个病人最终没有救回来,他们是在后期对遗体进行研究时才最终确定的病因,当时锥虫已经侵入了他的脑髓。
而她也正是因为这次经验对“昏睡病”有了一些认识。她还能回忆起病人当时偶尔清醒时看着他们这些医护人员的眼神,他想活着。病人家属曾给他们看过病人之前的照片,年轻、健壮、爱冒险。可得了病之后,一切对他来说都已结束。
电话那头的梁主任沉默许久,夏时能听到她的呼吸声,电话这头的办公室诸人也都安静地等着。
梁主任最终开了口,斩钉截铁:“知道了,我来找。”
夏时道谢,挂断电话,转回头时看到周主任仍在看着她。
周主任问她:“你就这么确定是这种病吗?”周主任向来对这些留过学归来说话就爱带些英文单词的所谓“海龟”们没什么好感。这些家伙总觉得外国的医学比中国发达,有着莫名的优越感,不把他们这些土包子放在眼里。
“周主任,我不确定。”她其实也很没有信心,不知道这件事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可是周主任,即便只有1%的可能,也得尽100%的努力不是吗?”
“那如果检验科还是找不到怎么办?”周主任的目光透着严厉,盯着她的双眼不容她逃开。
“血液和骨髓找不到,那就从大脑里找。”她望过去,其实她很怕周主任再问一句,如果还是找不到怎么办。她不知道。
周主任没问,他拎起双肩包:“行,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自己负责。”
办公室里在周主任走了以后一片安静,夏时愣了半晌,见周围同事都盯着她看。看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坐下来,用力揉了揉脸,回到电脑前继续编辑着未写完的邮件。
成年人的世界,不就是不断地做着选择,再不断承担后果吗?
到了下班点,今天叶医生值班,办公室同事陆续都走了。等夏时发完邮件一看,只剩下孟馨,倒是没见到叶医生。
“你怎么不下班?”她边收拾东西边问,这家伙最近找了男朋友,下班尤其积极。
孟馨笑笑:“我帮叶老师值夜班呢。”
夏时皱眉:“她又让你帮她值班?”科室里有几个资格老的医生向来都是这样,夜班推给实习医生。她刚来的时候也没少替叶医生值过班,那时候叶医生刚生了二胎没多久,她想着能照顾一些就照顾一些。
孟馨摇摇头,说是她主动提的。
夏时脑子转了一圈也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好评价这件事,想了想,叮嘱道:“他那边可能会反复发烧,关注着点。检验科那边如果有任何消息你打我电话。”
说完话,她见孟馨的眼神一直跟着她转,好笑地问:“怎么了?”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拎起包准备下班。
“夏老师,你平时都不会这么啰嗦的。”
“有吗?”
孟馨用力点头,脑后的马尾一抖一抖。
“那是你的错觉。”说完,夏时出了办公室。
楼道里保洁阿姨正在拖地,见到夏时出来,笑着让她小心些。夏时朝她笑笑,说了声辛苦,高跟鞋小心翼翼走过湿滑的地方。转过拐角,一抬眼看到了安秦和宁衷寒,尤其宁衷寒还戴着口罩。
夏时皱着眉走过去,两人看到她来了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跑出来了?伤口不疼了?还烧吗?这正拖地消毒呢,小心摔着。”她盯着两人来回看,一脸的不赞成。
安秦被她这么一通连珠炮似的怼,头都快低到肚脐眼,小声抱怨:“都让你别出来别出来,非要出来,好了,又挨骂了吧!”
宁衷寒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水汪汪,看着夏时,说起话来也像是笑着的:“不疼了夏医生,烧也退了。我就是西瓜吃太多了撑得慌,想出来活动活动。”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宁衷寒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烧得太多习惯了,现在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糊涂。睡睡醒醒,梦境和现实交杂。”他这话说完,自嘲地笑笑。他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也很少体验到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尤其,他现在有种前路未卜的感觉。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就是不知道往后他会不会有机会回顾如今的状态。
他的话里头丧气成分十足,夏时看着他有些觉得惊讶,这人给她的印象每一次都不大相同。
“快回去病房吧,”夏时说完转身往电梯间走,顿了顿,转头看着宁衷寒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宁衷寒,勇敢一点。”
夏时还没走几步,段清光从前面迎了上来:“给你发了消息一直没回复,就想上来碰碰运气,看来我今天运气非常不错。”
宁衷寒有些发愣,夏时刚才的那句话听起来真是有些耳熟。他看着前面并肩走远的两人,恍恍惚惚地想,这是第三个了吧?
还真是挺受欢迎的啊。
第 28 章
段清光坐在夏时的副驾驶,脸上带笑看着她。夏时扫了他一眼,问他笑什么呢。
“你开车的时候整个人显得特别严肃。”段清光笑着说完,仍旧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看着身边的姑娘。刘主任今天下午主刀上次让他会诊的病人,他被邀请到现场充当顾问。期间他收到夏院长发来的信息,师母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他自然欣然答应。
刚好在路口遇到红灯停下,夏时一本正经地转头:“开车当然得严肃,我当时学车的时候可是拿出了写毕业论文的劲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句,“我光科目二就考了三次。”
段清光听完也笑起来,没想到聪明如她也有不擅长的领域。
“那下次我来开。”段清光提议。
“好呀。”夏时一口答应。
绿灯亮起,夏时的车混入车流,往家的方向驶去。这一路两人一直聊着天,相当愉悦。
车开进巷子,刚停稳,夏时一眼就看到了耿旭初的车,脸上的表情立马耷拉下来。不开心了。
段清光跟着下车,从后座拿出他带来的那瓶红酒提在手里,问她:“怎么了?”
夏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挠挠头,回了一句:“家里来了讨人厌的家伙。”
这餐饭夏时吃得不算开心,但除了她以为,其他人都还挺高兴,算得上宾主尽欢。尤其是邓阿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邓阿姨常年住在夏家,耿旭初每次来看她,她都非常高兴。这一桌子菜,好些都是耿旭初爱吃的。
餐桌上除了她之外,众人聊得很热闹,没有冷场的时候。耿旭初长袖善舞,夏爸爸和段清光聊医学他自然能插上话,夏妈妈和非盈聊时尚减肥话题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夏时抬头瞥了眼夏白术,见夏白术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确,让她忍忍。
吃完饭众人在后院花房乘凉喝茶,夏时嫌某些人碍眼,去了前院陪白手套。
秋千架上一人一狗慢慢晃悠着,天空中星星眨着眼,夏时慢慢抚摸着白手套的毛发,它不再年轻,黑黑的背毛不像以前一样滑,变得粗硬。她叹了口气,仰头望着远方的星空。
来人了,白手套不安地动了动,望着走到面前的段清光,十分警惕。夏时摸摸它的头安抚。
“夏院长好像蛮喜欢耿医生的。”段清光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
夏时撇撇嘴。她当然知道,从小到大爸爸对耿旭初都有一种别样的关爱。要不是她知道内情,真要以为耿旭初是他的私生子。“那你呢?你觉得他还不错?”
“听上去还可以,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吧。”段清光看夏时明显更加不快的表情,有些想笑,“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远了。”
夏时难得听到段清光说这样的话,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继而明白段清光不过看出她的不开心在逗她。
“别拿自己跟那种渣男比。”
“好。”
将近9点耿旭初和段清光才相继离开,夏时上楼之前看到邓阿姨从院里进来,一脸的笑容。她扭开脸,并不想分享她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