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斯的心揪成一团，深呼吸了几次：“我也来帮忙。”
“亲爱的……”梅兰妮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眼儿，“你快离开吧……你还是未婚姑娘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意这些!”
“是呀，多个人帮忙你也能安全一点。”斯嘉丽说到，随即将百里茜一把提起来了，又推了她一下，“把炉子生起来，烧一壶开水放在那里。把凡是你能找到的毛巾和那团细绳都拿来，再给我一把剪刀。不许你说什么东西找不到，一定都要找来，而且赶快找来。快去吧。”
…………
格瑞斯觉得以后永远也不会有这么长的一个下午了。也不会那么炎热，不会有这么多懒洋洋的苍蝇。
这些苍蝇，不管格瑞斯和斯嘉丽怎样不停地挥扇子，仍然成群地落在梅兰妮身上。她用力挥着那把大棕榈扇，胳臂都酸痛了。但是她好像简直在白费力气，因为她刚把它们从梅兰妮汗湿的脸上赶开，它们即刻又在她那湿冷的双脚和腿上爬了。梅兰妮不时无力地抖动着想摆脱它们，并低声喊道：“请扇扇吧，我的脚上！”
房间里半明半暗，因为窗帘已经被拉下来挡热气和阳光了，只有一小点一小点的亮光从帘子的小孔里和边缘上透进来。房间里热得像个烤炉，格瑞斯身上的衣服湿了。梅兰妮躺在床上，床单早已给汗渍弄脏。她不停地哀嚎着打滚，翻来覆去，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滚个不停。
房间里充满了痛苦的喊叫和嗡嗡的苍蝇，可是时间过得慢极了，格瑞斯连早晨的事也有点记不起来了。她觉得仿佛自己在这个闷热、阴沉和汗湿的地方已待了一辈子似的。每当梅兰妮喊叫时她也很想喊叫，只是由于狠命地死咬着嘴唇不放才没有喊叫出来，并终于把内心的狂乱遏制下去了。
在暮色降临时，百里茜像具黑幽灵似的急急忙忙点起灯——梅兰妮发动了!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艾希礼，一遍又一遍地痛苦地喊叫……浑浊的血水从她瘦的只剩肚子和骨头的身体中潺潺流出……
…………
一切都过去了……
格瑞斯像个老太婆似的扶着栏杆慢慢地从黑暗的楼梯上摸着走下来，生怕一不小心就跌倒了。她的两条腿像铅一般沉重，她又疲劳又紧张，一路直哆嗦，同时因为浑身是汗而在不断地打冷战。
她十分吃力地摸到前边走廊里，在顶上一级台阶颓然坐下。她背靠着一根廊柱斜倚在那里，颤抖地看着她那沾满了鲜血的双手，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铁锈味和腐败味，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双有力地大手扶住了她不断前倾，几乎要摔倒的身体。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瑞斯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格瑞斯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是你呀……瑞德……我看到了好多血……真的好多……”格瑞斯还把她那双血红的手展示给瑞德看。
瑞德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把把格瑞斯拥在怀里，亲拍着她的背安抚到：“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唔……”格瑞斯靠在瑞德宽阔而又温暖的胸膛上，心下稍安，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梅兰妮生了个孩子……因为没有人能来给她接生，所以我和斯嘉丽一起帮助梅兰妮把孩子生了下来……”
瑞德瞬间明白了过来，安抚地在她苍白的额头上吻了吻：“好姑娘……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见格瑞斯渐渐缓了过来，瑞德不得不再残忍地告诉这位刚经历了可怕噩梦的姑娘另一桩噩耗。——“瑞斯，南方军队在撤退，北方佬就要来了。”
“什么？”格瑞斯猛地抬头看向瑞德。
“是的。亲爱的，你得冷静下来。梅兰妮小姐她们需要你。你得告诉她们，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弄来了一辆马车，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格瑞斯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迅速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通知她们……我……我还藏了一匹小马，一会儿就把它牵过来。”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
☆、END
格瑞斯和瑞德骑着那两匹又小又瘦的马从桃树街向西拐，拖着一辆载着梅兰妮几人的小破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上一条满是车辙的小道。他们头上是交错遮盖的黑糊糊的树枝，两旁是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呈现的寂静的房屋，以及像一排墓碑般隐隐发光的白篱笆木桩。
这条路又狭又阴暗，像条遂道似的，不过从枝叶茂密的顶篷上隐隐透进来一点点红得可怕的天光，映照得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像幽灵似的一路冉冉而过。烟火味愈来愈浓，炽热的微风从市中心带来一片混乱的喧嚣、哭叫和重型军车滞缓的隆隆声响和部队行进时坚定的脚步声。
他们驶近马里塔大街时，两旁的树木稀疏，高高的火焰在建筑物上呼啸而起，把街道和房屋卷入亮如白昼的熊熊火光中，投掷着一个个巨大的像沉船上的破帆在大风中疯狂旋转的暗影。
格瑞斯哆哆嗦嗦地骑着马，她的牙齿在格格地打战，害怕得要命。这简直是地狱!
在两旁燃烧的建筑物当中，隐约能看到一队士兵迈着行军的步伐沿马里塔大街走来。他们显得很疲乏，低着头，□□随便背在身上，看来已无力快跑，连左右两边不时倒塌的梁柱和周围滚滚的浓烟也不在乎了。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已很难辩认出军官和士兵来，只不过偶尔看到有的破军帽上还别着饰有花环的"联盟军"标志。许多人赤着脚，有的头上或胳臂上缠着肮脏的绷带。他们陆续走过，谁也不向两旁看一眼，而且一路上都默默无言，就像一队幽灵，要不是那坚定的脚步声……
他们心情沉重地匆匆驶离大街，越过铁路。要不是有瑞德在，格瑞斯估计早就要奔溃了。他那镇定而冷静的面容给予了格瑞斯极大的安慰。
他们驶进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然后又拐弯抹角地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道……那呼啸的大火也终于在他们背后渐渐消失了。
最后瑞德赶着马向右转了两回，不久便来到一条较宽广平坦的大路上。这时房屋的阴影已离得愈来愈远，而连绵不绝的树林却如墙壁般在两旁隐约出现了。
“我们现在已经出城，走上去拉甫雷迪的大路了，"瑞德简单地说，一面把缰绳收紧。
“怎么停了？”
“让这牲口喘口气吧，"瑞德回过头来对她说：“你只需要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就能到梅肯了。”
“我？……可是，瑞德——你——难道你不跟我们走了？”
“是的。恐怕我要在这里跟你们分开了。”他这时咧嘴笑了笑。
“那你要到哪儿去呀？”
“我嘛，亲爱的，我要到军队里去。”
格瑞斯怔住了。她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道：“那……那你去吧……一路小心。”虽然她害怕，不舍，但她支持也理解他的想法——就和她当初明知危险也要来亚特兰大一样。
这回轮到瑞德沉默了。可能是因为没想到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挽留他，而是支持他的缘故吧。
瑞德深深地凝视着格瑞斯，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突然跳下马来，走到格瑞斯这边的马旁边。
“你下来一会儿。”他吩咐她。
格瑞斯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瞧着他。瑞德似是等不及了，鲁莽地伸出双臂，把她拦腰从那匹小马上抱起来，接着他没有把她放下，而是把她抱到了离马车好几步远的地方。
刚把她放下，就又紧紧地搂住了她。他用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和腰肢，格瑞斯感到他身上坚实的肌肉正紧贴在她身上。一股奇特的电流划过她全身。
“亲爱的，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就没再奢望你了解或宽恕我……因为我是永远不会了解或宽恕我自己做这种傻事的。我深恨自己身上还残留着这么多不切实际的空想。可是我们美好的南方正需要每个男人去为它献身呢。难道我们勇敢的布朗州长不就是这样说的吗？我想要上前线去……”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那么放肆，那么响亮，连黑暗的树林里都发出了回响。
“瑞斯，我可真爱你。我把你和一车弱小丢在这里，你却愿意理解我、支持我，这是我从没有想到的。”他那慢悠悠的声音是温柔的，他的手，那双温柔而强有力的手，向上抚摩着她的背脊。“我爱你，瑞斯。因为我们两人那么相像，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同时也是它忠实的经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