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怜生踩着高跟鞋,感觉醉意越来越浓,她也不知是朝东朝西,还是朝南朝北,总之就是朝前,“噔噔噔”地走着,一辆辆汽车在身边快速经过,带得风更急,似乎也更凉。
空荡荡的大街不知从哪儿飘来了音乐,陆怜生听出是自己最喜欢的歌,站着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机响了。
——吴姐打来了电话。
“怎么才接电话?回家了吗?那谁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相亲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该是酒精的作用,陆怜生听得到吴姐说出的每一个字,可放在一起,却搞不懂任何一句话的意义。迷迷糊糊的,她感到吴姐好像在数落自己,于是猜出,苏贺没看上她。她提起胸中的怨气,大喊了一声:“他还没看上我?”然后电话就断了,陆怜生看向手机,分不清到底是没电了,还是她或者吴姐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她的胃里毫无预兆地翻滚起来,像是一只鲨鱼咧着嘴在里面翻起了跟斗,然后她就吐了,这时她还有点荒谬的意识,刻意对着树皮本色和白漆交接的那一条横线吐了过去,好像吐准了,又好像没吐准。
反正血红血红的液体是喷到了树皮上,像是红酒,又像是大姨妈。她恍惚觉得自己如同一只乌贼,感知到了危险,于是喷出保命的浓墨。吐得差不多了,胃里又多了一团气,她想仰起头大喊,想把这股气也喊出去,可仰起头来,她却没喊,只是被面前高耸入云的独栋住宅吸引了视线。
天上没有月亮,楼里也没有几个亮灯的住户,这么又高又直的楼就插进了一团黑里,像是捣入深渊的金箍棒。她想了想金箍棒捣入深渊的感觉,傻乎乎地笑了,然后思绪马上又不知飘到了哪里。
之后她便推开了面前的大门,也不知这是什么哪儿,是什么楼,总之她就走了进来,找了楼梯就往上爬,嘴里还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
“唉呀,这楼得有多少层呀?”
第4章 是救命之恩呀
窗口透入的晨光将于凯晃醒,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看到陆怜生仍旧死死地睡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瞄了一眼陆怜生从被中探出的,脏兮兮的小腿和红肿的脚,就点了根烟,猛吸一口,对着陆怜生的脸轻轻地喷了过去。
陆怜生一吸气,将雾蒙蒙的烟一丝不漏地吸了进去,随即她便从梦中惊醒,激烈地咳嗽起来。
醒来后她看到于凯陌生的脸,竟然不吵不闹,急匆匆地问明了厕所在哪儿,随后便冲了过去。
于凯看着她光着脚一蹦一跳的模样,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天台上的相遇。
那时她像是个参加运动会的中学生,扶着栏杆一撑,便毫无声息地跃了出去。
于凯的脑子都是懵的,身体却极快地做了反应,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横抱了回来,两人因惯性摔回天台,滚了一个半圈才停下。地上厚重的灰尘也在同时飞了起来,呛得于凯连连咳嗽,这一咳嗽,他才感到右肩突然好疼,是用力用狠了,一不小心脱了臼。
之后他咬着牙将肩膀复了位,破口大骂:“是不是疯了,没看到有人吗?非得在这儿跳?”却发现女人已沉沉地睡了过去,怎么摇都摇不醒。
这时厕所传来了冲水的声音,陆怜生扶着脑袋走了回来,她拿那被睫毛膏糊了四周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于凯一眼,便又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夹着烟的于凯愣了好大一会儿,半截烟灰落下来烫了他的大腿,他才回过神来去狠摇陆怜生,这回她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睁开眼看到于凯,便大声尖叫了起来。
“你是谁?我在哪儿?我衣服怎么这么脏?还有还有,我那双SERGIOROSSI的高跟鞋呢?”陆怜生缩在床头一角,拿着枕头对准于凯,摆出一副“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用枕头把你砸死”的凛然神色。
于凯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晚在天台上,他就想联系陆怜生的朋友将她领走,从她身上倒是翻出了手机,却没电,于凯也没有合适的数据线给它充电。嘀咕了一句女的怎么都是果粉,便将她先背回了家。
正开门时,住在对面的胖子出来倒垃圾,看见于凯带了个醉醺醺的女人回家,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于凯将昨夜在天台上发生的事讲了,陆怜生听完后,模糊地记起昨夜自己的确是爬楼来的,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腿酸脚疼,她低头看了眼肿得老高的脚跟,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我居然穿着高跟鞋生生爬了三十层……”
于凯心想重点难道不是跳楼吗?却没说话。然后陆怜生猛地惊叫了一声:“完了,今天是周一啊,几点了几点了?”
于凯扭过头看了眼表:“九点一刻。”
“啊啊啊啊啊,完了完了,迟到了!早上还有个项目会呢!”她扔掉枕头跳下床,抓起手机却发现没电了,连忙朝于凯招手,“手机手机,手机借我!”
她拿着于凯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一边在屋内搜寻自己的东西,一边对着手机说话:“孙婷孙婷,我要迟到了!……吴姐还没来是吧?项目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好的好的,我这就过去……多久能到?半个小时?我不知道离单位多远呀?……我没在家,哎呀,回头再细说,吴姐要是来了你就说我病了!……不行不行,今天有项目会……哎,就这样,总之你帮我拖住……什么叫拖住谁?都拖住!”
电话讲完了,她也差不多收拾妥当,可肿了一大圈的脚却根本塞不进高跟鞋里,她像是从一个老朋友的家中离开般,坦然地大喊:“手机我给你放门口了啊!”便在于凯的皱眉中,拎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蹿了出去。
陆怜生赤着脚,火急火燎地出了楼门,等了好大一会儿却不见一辆出租车,她昨夜是走着离开同学会的,现在理应还在母校附近,可眼前的路啊楼啊,却都无比陌生,她焦急地拿出手机,想定个位,却记起手机早就没了电,正抓着头发尖叫这可怎么办时,一辆纯黑色的摩托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骑手下了车,也不说话,摘了头盔就扣在她的脑袋上。有些脸盲的陆怜生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刚刚见过的于凯。
“上来吧,这个点儿不好打车。”于凯说。
陆怜生一直认为,只有山炮才骑着辆夸张的摩托车满街乱窜,可真的坐在后座上,在堵成停车场的主干道上无比顺畅地穿行而过,她又洋洋得意起来。
她扶着于凯的腰,正襟危坐地与他保持着矜持的距离,却忽然想起那些充斥着荷尔蒙的言情小说,便想尝试着是否可以像故事中那样,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于是她偷偷朝前面探了探头,却发现自己带着个厚重的头盔,不禁觉得有些扫兴,正犹豫着要不要摘下头盔时,摩托车突然停了。
她抬头一看,已到了单位的楼下,这时她的胸中又莫名升起股意犹未尽的怅然若失,但一想到接下来的项目会和吴姐阴森的脸,她便利落地跳下了车,跑出几步才记起头盔还没摘,又折了回去,费劲地把头盔摘了,塞到于凯怀中。
这时她冷不丁地与于凯的目光相撞,觉得按理该礼貌地说些什么,可又没有时间仔细思量合适的语句,也不知道是哪根弦儿搭错了,迷迷糊糊地就给于凯鞠了一躬,说出的话蠢到自己都有些脸红:
“在下陆怜生,多谢救命之恩!”
…………
到单位时已是十点十分,陆怜生顾不上一脸糊掉的妆,直接冲入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一被她推开,屋内二十几号人一齐转头看来。
“唰唰唰”的目光刺得陆怜生太阳穴发紧。坐在主位上的吴姐看到陆怜生惨不忍睹的妆容,皱着眉问:“你这脸是怎么了?偷地雷来的?”
新媒体二组的人笑成一团,陆怜生的下属们则全都臊红了脸。
陆怜生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找把刀捅死自己。
吴姐叹了口气:“算了,开会开会,你坐过来吧,待会儿再收拾你。”
陆怜生在挨着吴姐的座位坐下,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对面的邹正一脸落井下石的坏笑。陆怜生皱了皱眉,心想还是别找刀捅死自己了,捅死邹正这个死变态吧。
这位邹正是新媒体二组的主管,和陆怜生年纪相当。两人层级相同,做的业务也是一样,平日里自然少不了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