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32)

接着,每日交上的文章仍会被放到固定的地方,就是每次会让坐在旁边的文员确认一遍,里面确实有陈述之的文章。

这之后,陈述之就会和程位指定的一个随从一起躲在屏风后面等着。就这样等了三日,第四日时,他们终于看到了王潜的身影。

王潜状似随意地走到那摞纸边上,旁边的文员还问了句他来做什么,他答道:“就随便转转,看看他们写的文章。”

说着他就拿起那一摞文章看,陈述之和随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只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纸声。

过了一会儿,他便把纸都放回去,怀里捧着什么一样,快步离开了屋子。

二人连忙跟上去,远远地在后面看着他,跟了一路,最后发现他走进自己办公的屋子里。

他们对望一眼,互相一点头,陈述之便在门口守着,那随从先去叫了程位,又去叫了刚才坐在旁边的文员,让他把所有文章全带了过来。

程位让那文员检查了一摞纸,毫不意外地没发现陈述之的文章,他回复道:“之前是有的。方才只有王典簿一个人靠近过这里。”

于是程位让两个随从去搜王潜的桌子,一屋子人都吓傻了,陈述之连忙过去解释:我们在抓贼,没你们的事,好好干活。

最后,随从们从王潜的抽屉里搜出一堆碎纸屑,可以看出上面写过很多字,但是被撕得太碎,已经无法还原了。

王潜无辜地说:“这是我自己写的文章,写得不好不想要了,就给撕了。我可没拿别人的什么东西。”

几人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撕碎了就没法当做证物了,就算有人看见只有他接近那摞文章,从他那里找不到东西,也无法处置他。

陈述之和程位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算了。

就算找到证据能处置他,以什么罪名?偷纸偷文章?最多给他扣个打压同僚的帽子。这样的话也就是停职罚俸,这个人是高开延临走前保的,这点事不太可能降职,更不能把他赶出翰林院。

但这半天也没白忙活,至少陈述之获得了程位的信任。

*

接下来的几天下午,陈述之都躲在素隐堂奋笔疾书。梁焕也没看明白他在写什么文章。质量高低已不重要,写完就行。

然后梁焕就收到了程位的奏疏,说之前提到的那个态度不端的庶吉士,那是冤枉他了,他该写的都写了,就是一直交错地方。现在他已把之前的那些文章,能找的找,找不着就补,全都交上来了,就不要怪罪他了吧。——当然,之前说的庶吉士学业延长到五年的事情还是算数的。

梁焕拿着这份奏疏问陈述之怎么回事,陈述之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一遍,把梁焕乐得不行,想方设法地夸他机敏。

陈述之倒觉得没什么好得意的,王潜这种水平的小贼很好抓,因为他根本没觉得会有人抓他,所以也没刻意隐藏自己。

其实当时应该直接上去拦住他搜身,不给他销毁的机会……

不过算了,王潜一个八品典簿,连程位都嫌弃他了,能翻起什么浪来?他最擅长的只不过是恶心自己。

梁焕歪头靠在陈述之肩上,望着天道:“我去看了,他们还在数。我在想,等他们数出来之后,谁开口去驳程位?总不能是你们吧。”

他这样,陈述之就有些别扭了,却也不好躲,只得缩了缩肩膀,“程学士算是我们的师傅,不能我们去说。臣以为,还是不要直接驳斥的好,这事毕竟非一人所能为,若他们诘问起来,素隐堂就会暴露。不如找个人让他去查这事,再把我们的结论给他。”

“找个什么人?”梁焕感知到他讨厌这个姿势,只能回来坐好,端正地与他说话。

“程学士德高望重,要反驳他的话,那就得找个德高望重之人来查。自然,这人还得您信得过。——这是臣自己的想法,要不您问问旁人?林丞相这样的?”

梁焕不耐烦道:“问他干什么,朕也信不过他。”

陈述之微微摇头,“这便是我们的短处了。我们一共七个人,却都缺乏经验,遇事连个问的也没有……”

他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嗯?七个人?

反应过来之后,他连忙要开口撤回自己的话,然而梁焕却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也不用避讳,我虽然看了这么多年,但自己上手也就半年时间,确实缺乏经验。不过这话你也别当着那几个人说,怪丢人的……”

听他这样说,陈述之抿了抿唇,“那陛下当着臣……”

梁焕凑到他耳边,低低道:“最丢人的事你都看见了,旁的便无所谓了。”

第28章 从来

最丢人的事?那是什么?陈述之被耳边气息熏得脸红了红,假装没听懂。

梁焕偏偏在一旁做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本正经道:“经验和清白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反的,要找个德高望重的人就很难清白。”

陈述之揉揉发痒的耳朵,“一个都没有吗?”

一个都没有吗?梁焕正要细想,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件事:“行离,我前几日听说,平凉府大多被察多人占了,你知道么?”

“什么?”他面上的惊讶难以掩饰,“那……”

“你放心,你的家人如何,我已让人去查了。不过平凉府大多数百姓都逃出来了,你妹妹年轻,肯定没事,你爹……”

“父亲虽然不年轻了,但身子硬朗得很。”

梁焕点点头,“那便不用担心了。等这一阵过去,我觉得吧,你就干脆把你家人接到京城来,反正你那房子大得很嘛。”

陈述之为难道:“他们在雍州还能有个生计,若来了京城,便都要臣一人养着,恐怕养不起。”

“你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好不好?要是你爹来了京城……”梁焕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你要是回心转意了,那就是我岳父,我能不管?”

陈述之被他气得不行,可看他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又不好发作,“三年后离开翰林院,也不知会去哪里,到时还得让他们跟着迁徙……”

梁焕扶着他的肩转过他身子来,盯着他道:“你觉得,我会让你离开京城么?”

陈述之想想也是,就他那样整日缠着,不可能答应放自己走。

“他们愿意的话,就都接来京城吧。你若养不起,那我给你养就是了。”

听到这些话,陈述之有些失神。要让家人来京城,那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离开翰林院更是三年之后。看他的意思,是打算到那时候仍然继续缠着自己了?

想得倒是挺长远的。

*

白从来莫名其妙地被抓到未央宫,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和皇帝也没什么交集,上次见他还是当会试主考官的时候。

而梁焕会挑他是因为,德高望重和干净清白这两个条件,他还都算是比较满足。

白从来年纪只有三十出头,就已经混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他少年早慧,十五岁中举,从翰林院结业进入礼部,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

当时的礼部除了他几乎全是高开延的人,他们抱成一团,把礼节弄得尽可能繁复。然后就有人在高开延看不见的地方,以礼节繁复需要的东西多为名,贪图采买的钱。

那时候欧阳清和林烛晖已经打了几十年,却没有一个人想管礼部的那些破事。

白从来的名声都是骂高开延及其下属骂出来的。

他主张简化礼节,纠集了几个年轻人,没日没夜地写文章。他在许多书院都有关系,那段时间天下的士子都读过他骂人的文章,直至今日还时有人称赞他冒死直谏,铮铮铁骨。

当然,白从来能存活下来主要靠的不是骂人,而是梁焕他爹梁达。

当时梁达已经看高开延不爽很久了,于是他和白从来一拍即合,一个搞臭名声,一个施威压制。在这等攻势下,礼部的团体迅速溃散,除了高开延,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

然而白从来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的党派,但礼部的人都响应他的号召,奉行简化礼节。

梁焕看了这个人的履历非常激动,过去的白从来不就是现在的素隐堂吗?虽然面对的问题变难了,但其中的精神是一致的。

这个人德高望重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清白嘛……其实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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