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家中不甚富裕,他又忙于公务,对这个孩子疏于关心。如今虽说是忙得更上一层楼了,但好歹俸禄是多起来了,也给女儿找了几个婢女陪伴,希望她面上能多些笑容。
好几天前,他无意中在家中说了一句,王师凯旋后要进京游街,场面估计会很盛大。女儿居然破天荒地表现出了一丝兴趣,他马上就让乳娘今天带着小姐出门看看,他要在皇帝面前当差,不能陪伴,但结束之后一定会来接她们。
结果今天皇帝因为莱国公回朝一事心情有些起伏,本想留他议事,见他似有盼归之色,问他怎么了,他据实以告,皇帝就放他回来了,说事情可以容后再议,女儿可得现在就接回来。
又说,养女儿可真难啊,朕的公主也颇让人操心。
范仲淹……
范仲淹于是就顺水推舟,回来接女儿了。
他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令仪?今天感觉怎么样?”
范令仪抿了抿唇,声音细如蚊呐:“很好。”
范仲淹瞧她满脸通红:“这是怎么了?热吗?”
范令仪猛地摇头:“不热、不热?”
“那怎么脸都红了。”
范仲淹不解。
范令仪几乎要将头低到了地下,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你呀……你呀!
赵受益坐在玉宸宫里召见进宫的八贤王。
寇准回朝已经好几天了,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皇帝剪掉了自己所有的党羽,马上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如果赵受益是寇准,此时就会按兵不动——因为寇准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他是皇帝的岳父,皇子的外公,他还于国有功,为国家打了三场硬仗,皇帝如果贸然要处分他,除非是名声不想要了。
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当他的官,做他的事,只要不被皇帝抓住极大的马脚,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至于被剪掉的党羽——继续培植就好了。
赵受益必须在他恢复元气之前就让他彻底地出局。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幼年经历是会影响到人格发展的。赵受益幼年生活在寇准和刘娥两人的阴影下,导致他对这两人几乎有一种恐惧,刘娥还好些,她有致命的把柄在赵受益手里,可是寇准——
寇准一日不退休,赵受益一日不安心。
就在他和八贤王商定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刘恩进来告诉他,参知政事范仲淹求见。
范仲淹是赵受益最早的一批班底了,几乎参与了他的每一步行动。赵受益想也没想,就请八贤王先在这里等一下,他去见见范仲淹就回。
虽然八贤王现在和他达成了战略合作,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他知道的。
将八贤王留在玉宸宫,赵受益另寻一间宫室接见范仲淹。
反正现在宫里人少,空房子多得很。
见到范仲淹第一眼,赵受益就觉得,他可能心情不太好。
难道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又有王爷打算谋反了?
赵受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问明范仲淹的打算后,赵受益愣了。
“你让朕尽快给狄青安排一桩婚事?”
赵受益略带不解地问道。
范仲淹点头。
“你又不是他家里人,这么关心他的婚事干嘛?”
第77章 瓶中之花,亦字字泣血……
范仲淹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不出什么说法来了, 于是道:“狄大人年纪也不小了, 男女婚姻乃是终身大事, 陛下是他的表兄,也是他的君父, 按理, 应该为他操心一下。”
赵受益怀疑地看着范仲淹:“青天白日的,怎么忽然说起这种话了?”
范仲淹和狄青都是他看重的班底,共事也颇久了。但这二人一文一武,狄青大部分时间又拘在禁军大营里,按理来说,两人的同僚之谊, 还没到帮对付操心婚事的地步。
若说操心婚事,也该是赵受益为狄青操心婚事。
文武曲星归位的事儿闹得他挺不安的, 包拯的亲事算是定了, 人家打算今年夏天完婚,不用赵受益再横插一杠。
狄青这边,从西夏回来就逼近三年之期了,赵受益从他回来开始就一直用心替他张罗结婚对象,前几天还让人在街面上散播单身王老五姑娘小姐先下手为王的消息呢。
但范仲淹怎么也开始替狄青着急了?
赵受益眯了眯眼睛。
范仲淹也不是媒婆性子的人啊, 之前赵受益本人没结婚的时候也没见他主动催过婚, 怎么这回要替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操心起终身大事来了?
此事必有古怪。
赵受益微笑:“来,范卿,咱们坐下说。”
他拉着范仲淹来到窗边的桌子旁, 面对面坐下。
“来,喝茶。”
刘恩给他们一人沏了一杯茶水,这回没拉花,茶粉沫子都在水面上乱无章法地漂着。
赵受益饮了一口,对明显有心事的范仲淹道:“范卿,最近遇见了什么事情吗?”
范仲淹将茶杯放在一旁:“没有。”
赵受益看着他那无意识搓动的手指,心道,没遇见事情,你瞎搓什么手。
他自己有这个毛病,一到紧张焦虑的时候就喜欢搓手指。久而久之他身边的这些人都被他传染了,除了刘恩这个机器人之外,其他人都染上了搓手指的恶习。
赵受益叹了一口气:“其实范卿说的这个事情,朕也曾考虑过。”
“狄青是朕的表弟,年纪轻轻的,一表人才,尚未婚配,就算朕不替他着急,他姑母狄王妃也得替他急。实不相瞒,从他回来之后,狄王妃就在替他物色妻子人选。”
范仲淹点头,似乎放下心口一块大石:“这就好。”
赵受益道:“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难找家世、容貌、才学、人品与他般配的女子。就算有这样的女子,人家愿不愿意嫁,也是两说。”
他笑着看范仲淹:“范卿,你可有什么好点的人选推荐?”
范仲淹摇头:“臣不了解闺阁中事。”
“别人家不了解,自己家难道还不了解吗?”
赵受益问道:“范卿家里不是有个女儿吗?”
范仲淹神情骤变:“这……”
赵受益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你有问题。
非得催着狄青结婚,家里有个适龄未嫁的女儿,一提到这个女儿脸色都变了……
大哥,你这表现得也太明显了。
这和后世那些生怕儿女早恋的家长有什么区别啊?
赵受益敲了敲桌子:“希文啊。”
范仲淹道:“臣在。”
皇帝平时不叫他的字,一叫这个称呼,说明他有点生气。
赵受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给朕一一地说明白。就算是有什么问题需要朕解决的,也得把事情都坦白了,朕才好帮你。”
范仲淹闭了闭眼:“臣遵旨。”
他一五一十地将这几天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赵受益边听边点头,心里道,果然如此。
原来范仲淹有个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里正为她寻找合适的夫婿。结果就在前几天,狄青回朝,打马游街,这位范小姐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了。
范小姐是个知礼的人,一见钟情就偷偷地一见钟情,也不跟父母说,就躲在房里自己害羞。
但父母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得知了女儿居然看上了那位刚刚班师回朝的狄青,范仲淹大为惊讶,当即要求女儿忘掉这个人,过个一两年,他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范小姐沉默着,同意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见范小姐偷偷地躲在角落里脸红了,只见她平日里读书作诗,读的是些圣贤书,作的是写咏史诗。
范仲淹何许人也,读着女儿写的诗,如何能读不懂女儿的悲痛。
但是他也没办法,谁叫女儿千不该万不该,看上了……
若是个旁人,他也不至于……
范仲淹眼见着女儿的诗句越来越愤懑,字字泣血,自己心里也难受。
他就想着,女儿对狄青的感情,只来自于长街上的那一眼,是虚无缥缈的。后来听说他的事迹,听说他没有议亲,可能有了一些向往,这飘渺的感情才凝成了实质。
但这份感情到底是水中月、镜中花,只要狄青成了亲,或者她成了亲,戳破了幻想,感情也就能渐渐消散了。
范令仪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成亲,再说范仲淹也舍不得让她在这样伤心的情况下出嫁,就想,能不能让狄青先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