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乔顿首道:“大势已定,陛下是时候该考虑后宫皇嗣了——”
他一出口,李濂心里就莫名烦躁,还未等温乔说完,便打断他:“押后再议。”
温乔锲而不舍地想要进言:“事关国运,陛下不可轻视。”
“朕又不是没儿子,掖庭宫也不是没人。”李濂用手指点了点桌案,见温乔还想劝谏,又说“朕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修懿,八月之后,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又不是没看见。现在逼着我纳良家子,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他昨晚还在想着月冷空房不见人,今早便被温乔劝着纳妃,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文朗和文景都还好,我也还年轻,子嗣没那么着急。何况若是有身份尊贵的皇子与文朗年纪相差不大,朕也不放心。这事再放放,待文景满周岁之后再提。”
李濂连自己年轻这话都说出来了,温乔要是再劝谏,便成了诅咒人君时日无多。他便又道:“还请陛下早定储位,以安人心。”
“行,”李濂对这个倒是没有抵触,他原本也就有这个打算,立嫡立长,除了李文朗外储位不做他选。他点了点头,首肯道:“准卿所奏。不过文朗年纪还小,先立太子,过两年再让他入东宫。这两年,就让他现在武德殿住着,我也方便带他。”
“你着人准备吧,旨意这两天就该下了。”李濂走到温乔面前,对他说道,“顺便给陈昭也一并封了爵,在京城找个地方安置。”
“陛下这一提,臣又想起一桩事,”温乔微微欠身,“前些日子有前周的宗室辗转求到臣这里,言老父病重危在旦夕,恳请陛下恩典让他们年后再外迁。为教陛下放心,愿意将家中子嗣全部送入宫中为质。”
大周之前动荡过几次,宗室凋零不成气候。李濂自认对前朝宗室的处置宽仁,只是将他们的封爵食邑收回,又划了延福坊供他们居住,令他们在限期内搬离曾经的王侯府院。但宗室子孙隔代即可入仕。
想不到竟有人连这样的处置都要推诿,还找上了温乔。李濂抬头看着自己的宰相,不无惊奇地问:“你也敢应?”
温乔低头答道:“臣不敢不应。”
“不敢不应,”李濂咂摸了一遍这四个字。能让温乔说出这话的人可不多,稍稍一想他就能猜到是谁,便向温乔求证,“是朕的舅父吧。”
见温乔点头,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温乔说:“这哪里是在请求延期?分明是要告诉朕外祖父病重,要朕前去探望啊。”
温乔看出他心中纠结,只好劝他:“蜀王身份尊贵,在前周宗室中辈分又高,与您更有血脉亲情在。于情于理,陛下都是该去的。”
李濂外祖父是前周太宗皇帝的子嗣,受封蜀王,蜀王世子与他母亲是同胞所出,自幼亲厚。兄长出事之后,外祖这边明里暗里帮衬过陵州不少。舅父求到了他面前,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样前去,实在尴尬,他又转头看向温乔,挑眉问,“修懿与朕同去?”
温乔摇头拒绝道:“他们想求的是陛下恩典。臣跟着去了,有些话反倒是不方便说。”
李濂心里也明白,但仍是不情不愿地回答道:“行吧。”
李文朗尚不知在温乔与父亲的三言两语间,自己便成了储君。
因着昨天去了宴饮,他睡得比平时都晚了些,李濂便特意吩咐众人今早不用叫他起床。李文朗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洗漱完用过早膳后,他同往日一样,先是去隔壁看了看文景。小孩子自生出来后便一天一个样,几个月前还皱皱巴巴只会哭闹的阿弟,如今都已会爬了,还会冲着他笑。
与李文景玩过一会儿后,他便想着把文景近日的变化都告诉父亲——父亲让他多看顾些文景,自己却没什么时间与阿弟在一起。
心中这样想着,他脚下便闲不住,拔腿向着正殿的方向跑去。李濂从不拘着他的行动,宫人侍卫也不敢阻拦,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刚到正殿外面,绕过侍卫,就看见温乔从里面走出来。李文朗脚下一个拐弯,连忙找了个柱子躲在后面,生怕温乔看见自己后开始训斥,说自己打扰到了父亲。
李文朗想起了父亲曾经讲过的故事,把自己带入了那个历尽千辛万险才能见到神仙的人,温乔就是路上跳出来的妖怪。
他这番动作自然没能躲过温乔的视线。温乔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向李文朗藏身的地方看去,见李文朗并没有出来的意思,也就当没看见他。
妖怪没有发现自己,李文朗觉得自己是躲过了一劫,深吸了几口气,接着往前走去。
可是走了两步路,他又想到父亲正在忙公务。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现在过去,就会打扰到父亲,这样父亲晚上回来得会更晚。李文朗想了想,相比之下,他更想要父亲晚上多陪他一会儿,便转头回自己所住的偏殿了。
正殿外众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心中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内侍奉茶的时候,将这事讲给李濂听,李濂也只当他是想到了其他好玩的事情便折返回去了。
李文朗却没回到自己所居偏殿。
入京之后,父亲还没来得及给他请西席,母亲也不在了,他平日里只能自己在偏殿内看书习字。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父亲松口,难得休息一天,他可不想再这样了。既然父亲那里不能去,那便去别的地方转着玩就好了,这宫中这么大,总有不少可以任他玩的地方。
陈昭在的时候,便空置后宫,现如今李濂也未曾选些良家子充盈后宫,正如温乔所言,这内宫中有几年没正经住过人了。除却在武德殿的李濂外,就只剩了屈居西面的陈昭,其他的宫室里面,便只有一些负责洒扫的内侍宫女。
听闻皇子到访,内侍宫女俱都规规矩矩地待在房中,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可对于李文朗来讲,空荡荡的宫室再华美,也不如一个会说会动的、能陪他一起玩的人有趣。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间之后,余下的便不想再进去看了。
逛了不知道多久,李文朗终于发现了一个有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自然想要探寻一番。跟在他后面的侍卫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对视一眼,生怕李文朗出了些什么事,连忙将人拦下。
原本李文朗的兴致并不很大,可侍卫们越是阻拦,他就越想进去,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他作势要往回走,然后趁着侍卫不注意,灵敏地绕到他们身后,进了大门。
坐在屋内看书的陈昭突然觉得外面有些吵闹,于是放下手中书卷,向外看去。他刚抬头,就看见一个扒着门框的小脑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看。
眼前之人是谁并不难猜,在宫中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有一个,何况从那张脸上,还能依稀分辨出他父母的影子。
陈昭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刻,冲他招手,有些不大确定的叫道:“朗儿?”
李文朗点了点头,走进屋内,怯生生地问道;“您认得我?”
“我同你父亲认识,他与我提过你。”陈昭从旁边的拿起一盘点心,塞给他一块,“你小时候,我还找人打了一块长命锁送给你。”
李文朗拿起点心,没什么防备就想要直接吃下去。赶到的侍卫看见了这一幕,连忙把他手中的点心打掉了。陈昭脸色一变,也拈起一块点心咽了下去:“怕我下毒?”
侍卫也知道自己做法欠妥,只简单地冲陈昭一拱手,权当是请罪了。他转身冲着李文朗道:“殿下,该回去了。”
李文朗对他打掉自己点心还一事心存不满,不愿听他所言。便小步跑到陈昭身边,抓住陈昭的衣袖,抗拒道:“我不回去。”
陈昭也有几分气性:“别说毒了,我这里连个尖头的树枝都没有,我倒是想知道如何能伤得了他。”
侍卫心道,李文朗不过六岁,真想伤他何用工具,依旧坚持要李文朗跟着自己回去。
陈昭也执意不叫侍卫如愿,一把将李文朗抱在怀里,说:“你去告诉李慕之,他儿子在我这里,要么让他自己来接。要么你就守在这里,等着他什么时候想跟你们回去了再说。”
侍卫没办法,只得妥协地守在屋内,提着一颗心盯着这两个人。
李文朗得偿所愿,开开心心地坐在陈昭腿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面前的宣纸上,指着上面的字扭头问陈昭:“这是您的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