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珩和莱斯利解释着波谷的形成原因,正好听到那句“科学家”,深感自己受之有愧,冲他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科学家。”
她朝着裴彻扬了扬下巴,笑着说:“他才是科学家。”
裴彻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探测仪,短促地笑了一声,招呼她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回头对金发男人说:“她不是科学家,她是计算机科学家。”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谢宜珩被砸得晕晕乎乎的,闷着头走到了车边,才低声说:“我不算的,我是劳雷尔。”
裴彻插了车钥匙,引擎又重新轰鸣起来。见她还在生爱德华的气,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以后就算了。”
…
In and Out作为加州特供品牌,在华盛顿州是根本见不到的。哈维离开加州十几天了,想in and out的奶昔想的发疯。晚上九点半,他瘫在沙发上,没出息地对着手机里汉堡薯条的照片流口水。
上周五他跟裴彻说“路易莎绝对喜欢你”,被裴彻冠上了以讹传讹的名号,接受了三十分钟的思想教育,现在老实得就像剪了翅膀的大公鸡。
“我觉得我的假设是错的。”裴彻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文献。他的身后的落地窗浮夸地展示着华盛顿州的灯火夜景,他却与之相背,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裴彻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哈维以为论文出了什么问题,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爬起来问他:“哪篇论文的假设错了?”
“不是论文,” 裴彻瞥了他一眼,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假设吗?假如你重新遇到了阿比盖尔,但是发现她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这个话题提一次,哈维就生气一次,他咬牙切齿地说:“两个礼拜前说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裴彻摘下眼镜,镜框触碰到桌面,“哒”的响了一声。他闭着眼,慢慢地说:“我觉得,她不会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哈维没好气地拍桌子:“空口无凭,你证明给我看。”
“你们心理学不是经常说人的行为习惯都是在十六岁之前养成的吗?”
哈维“嗯”了一声,适时地给他泼冷水:“作为一名实验物理学家,你也应该知道理论和实际的区别。”
裴彻双手交叠,下巴落在手臂上,好整以暇地说:“那就是现实错了。”
“神经病。”哈维被他气笑了,敲了敲桌面,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威逼利诱:“快证明,不然就把你挂在十字架上直接烧死。”
裴彻笑了一声,很轻,像是曼彻斯特春天里的雨。他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那堆打印资料上,却带着莫名其妙的专注和温柔。
是哈维从没见过的目光。
“我还是很喜欢路易莎,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主谓宾结构一清二楚,简单分明,连个多余的从句都没有。哈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轻飘飘地一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三四遍,才把逻辑关系理了个清楚。他悄悄打量着裴彻的表情,见他确实没在开玩笑,才口齿清晰地骂了一句:“见鬼。”
哈维的世界观在一瞬间崩塌了,这种感觉就像他突然被告知自己家门口的棕榈树和他床上的枕头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人。两个非常熟悉,但是又毫不相干的东西被严丝缝合地拼凑在了一起。
“不对啊,”此时此刻的哈维化身福尔摩斯,仔细地探究着事件中疑点,连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以此来劝说自己这件事是假的:“路易莎是在多伦多上的学,你们怎么会认识?”
裴彻心情很好,把前因后果耐心地讲了一遍。非常客观的陈述,不偏不颇,自己当年犯的错讲得清清楚楚。哈维静静地在沙发上僵化,隔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有病啊?你提的分手现在又说喜欢她?”
他大概知道裴彻有过这么一个前女友,是个聪明又开朗的东方美人。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这个东方美人就是他的同事。
裴彻和谢宜珩演得就是那么回事儿,像极了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哈维被蒙在鼓里,如今真相大白,他气得跳脚,一边摇头一边骂:“见鬼,真是见鬼。”
他走回房间,打算开始自闭,重重地关上门以表示自己的不满。过了一会儿却又出来,五官都舒展开,笑得像是中世纪买完了赎罪卷以为自己能进天堂的农民。
“劳伦斯,你必须要和路易莎重归于好。”哈维语重心长,还拍了拍裴彻的肩膀,对他说:“这样子的话,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就可以常常见到阿比盖尔了。”
裴彻简洁明了地给他指出了滚回房间的最短直线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我签约啦!!!!!!终于可以发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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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3)
谢宜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知道探测引力波的难度——LIGO需要倾听的是来自亿万光年之外的,振幅的峰值是一个质子直径千分之一的宇宙回声。
汉福德镇的森林深处有一棵树倒下,干涉仪显示的振幅峰值仿佛近距离地经历了一场海啸。
下午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回了实验室,打算和莱斯利分享这个好消息,却不料在实验室里遇到了爱德华。倒是没有冤家相见的眼红,谢宜珩有条不紊地把整件事跟爱德华说了一遍,没想到爱德华皱着眉头,说:“还不够。”
“路易莎,如果我之前的说辞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爱德华皮笑肉不笑,竭力装出一副忏悔的样子:“但是你确实做错了。”
这可不是道歉该有的态度。谢宜珩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暗自感叹着自己地投诉信居然只换了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回复。
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是头一次,她站在一边,无形之中拉开了和爱德华的距离,漠然地说:“我们确实来不及。莱斯利教授已经七十多岁了,您也该考虑他的身体状况。”
爱德华摘了眼镜,目光锐利得像把解刨刀,将她开膛破肚:“我也七十多岁了。”
一码归一码,他平时脾气差爱骂人,但是绝对严于律己。七十多岁的老教授天天工作到午夜十二点,脸色差得不用化妆就能去扮演撒旦。
爱德华碰了个钉子,难得没发货,叹了口气。他的声音疲倦又苍老:“路易莎,我把一生的时间都花在寻找引力波这件事上了,但是它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回应。”
他闭着眼,微微仰着头,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尼泊尔发生了地震,南极的冰川在融化,太平洋的海水拍击着礁石,城市的街道上汽车在鸣笛。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声音,我们却要寻找一个质子直径千分之一的震动。”
谢宜珩顿了顿,说:“我知道。”
“你不是科研工作者,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求你们尽快完成噪声识别。”爱德华抿着唇,死死地盯着她:“路易莎,人们很难对真理保持永恒的热情,但至少我们要怀有敬畏。”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虔诚又悲怆,像是一个一无所获的信徒跪拜在上帝脚下,一遍又一遍不胜其烦地低声祈祷。谢宜珩把手插进口袋里,对他说:“我不接受您的道歉,但是我会完成我的本职工作。”
爱德华最后也没说什么,又重新带上了眼镜,一个人默默地走了。他的脚步声很沉重,回荡在空空的走廊里,像是教堂黄昏时分的钟声,庄严里满溢着寂寥。
…
晚上的时候谢宜珩又开始了无止境的加班工作。她和康妮一人霸占着桌子的一侧,台灯的光线昏黄,打印好的文献堆了满桌。
亨利看过了她那篇关于卡尔曼滤波的报告,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谢宜珩逐条对应,照单全收,一边改一边给老教授发了封邮件。
“爱德华和康妮都好恐怖,天天工作到半夜,喝咖啡如流水,简直是为了引力波燃烧生命。”
远在加州亨利一看到这封邮件,高兴得直接从病床上蹦起来,连连感叹路易莎开窍了,赶紧回了一封邮件:“这些教授都是很了不起的人,莱斯利上大学的时候,为了看书经常连饭都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