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个时辰。”湛明走过来,在丛音身边坐下了,伸手烤着火。
“吓。”连丛音自己都有些后怕了,吐了吐舌头。
李东渊往火堆上倒了几滴火油,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老高:“我们以为你在湖底冻晕了,再有半个时辰不上来,我们这些病残的,就得拼着死下去捞你了。”
“不至于不至于,冷归冷,好歹不是不能忍的。这些天湖面上都封着冰,好不容易今天有些回暖化了冻,我想着能一次性解决最好,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故。”丛音小口喝着肉汤:“洄娘呢?”
芸儿将碗分给湛明与李东渊,叹了口气:“还没回来。她……还是老样子,”
丛音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随她吧。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她会回来的。爷那边呢?有消息了吗?”她转头问湛明。
芸儿也立马将头转过来,眼神炯炯,看向湛明。
“没有。说玉湖那边结束了就会来讯的。”湛明摇了摇头:“不过他那边只有他自己,要探完整个玉湖,想必起码要花上十天八天。况且还要照顾渺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追兵找上去……”
话没说完,汤勺“铛”地一声甩在了锅里。芸儿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李东渊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烫,烫得面红耳赤地,追了上去。
丛音将汤勺拿过来,又给自己续了一碗,朝湛明眨了眨眼睛:“谁说就他自己的?不是还有一个人嘛。”
***
渺儿坐在地上,左手抓了一把沙,右手抓了一把土,小胖手高兴地在空中舞啊舞,对着碧波粼粼的湖面,高兴的吐起了泡泡。
商别云蹲下,拽过程骄衣袍的下摆来,给他擦了擦嘴:“你爹是金鱼,你是小金鱼不成?好好地吐起泡泡来。”
程骄有些好笑,将渺儿抱起来,从怀中掏出软帕来,将他手中的沙土扣掉了,擦着灰:“怎么用我衣服擦?衣服的料子多硬。”
“哪那么娇贵了。我们的皮礁石都蹭不烂。”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了湖面:“都说了,让你带着他在客栈里等着就行了。”
“玉湖镇又不大,短短一天里,死了一个帮厨,失踪了一对男女。我们这样奇怪的外来人,先生觉得官府找上门来要多久?”程骄走上前来,与商别云并肩站着:“虽然倒不怕官府能查到什么,可要是被缠上,总归还是麻烦。况且,与棠影一起的,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在暗处。我觉得,我们还是时时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再分开了。”
道理商别云都懂,程骄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下的最优解,不过……
他看着眼前的湖面,提了一口气,回头对着程骄:“我需要下湖。”
程骄抱着渺儿,露出一个“你接着说,我在听”的表情。
“我需要下湖,至于做什么,你现在没必要知道,也不必问。我如今闭气一次,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需要反复多次下水,衣服沾了水会很重,所以不能穿,需要脱,需要脱是因为要下水……”
“先生。”程骄打断了他:“先生如今不是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吗?”
“像人族一样闭气不就行了。”商别云有些烦躁:“身体毕竟还有些本能在,怎么都要比人族游得强。”
“为什么下水,先生不让我问,那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呢?这个能说吗?”
商别云沉默了一会儿,程骄耐心地等着。
“探脉。”
“探脉?”程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
“山河往复,东流到海。除了河流意外,陆上还有一些水域,是通着泉脉的。哦,我们说的泉脉,是指陆上水域与海相连的通道。”
程骄沉吟了一会儿:“比如青州,和心宅子里,镜池里的水洞?丛音时常钻出去去海里玩的那个?”
商别云一边点头,一边解着衣襟:“没错。不过镜池方圆太小,那条小小的泉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要找的,是类似玉湖这种地方的主脉。”
“玉湖这样大的水域,要怎么找?”
商别云嗤笑一声:“要是连混在淡水中的海水的味道都认不出来,也别说自己是鲛人了。”
程骄盯着商别云解着衣扣的手,嘴上问着:“找到之后呢?要做什么?”
“找到就找到了,不做什么,记下来就是了。你也不必问,看好渺儿吧。我在水下的时间最长不过一炷香,如果在这个期间,有追兵过来的话,你不要恋战,以躲为主,等我上来。”商别云解了外袍,扔给了程骄。
程骄接住袍子,笑了一下,原样扔了回去。
商别云兜头接住自己刚扔出去的袍子,有些发蒙。这小子胆子还真是越发大了,让他拿个衣服而已,竟敢扔回来。看来不收拾一顿是不行了。
程骄走上前来,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一只手扶着商别云的肩膀,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落地,袍子散开,露出了少年人精壮的胸膛。程骄将袍子脱下来,折了两折,塞在了商别云怀里。
“还有一条裤子,我照顾先生,去岸边脱。先生记得帮我捡回来,别叫湖水冲走了,让我没裤子穿。”他俯身,轻笑着在商别云耳边说了一句,与他错身,朝湖面走去。
商别云愣着,回过头来,声音追着程骄的背影:“你,你不是不会水?啊不对,你甚至是怕水来着!”
迎着阳光,程骄伸展着手臂。年轻的身体沐浴在淡淡金色的光里,是那样地富有生命力。他走到岸边,弯腰褪下衣服,回头笑了一下:“小时候怕过,不代表现在也怕。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商别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目光,可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瞥了一眼。
程骄并没有长出长尾。
商别云的眼神向上扫去,不慎却对上了程骄戏谑的眼。
程骄咧嘴笑了一下,伸展开手臂,肋间的皮肤现出极细的裂痕来,平整的肋腮漂亮地展开,呼吸了一下,他走到水深没腰的地方,像一尾鱼一样,扎进了水里。水面上轻飘飘浮上来几个气泡,便再没了动静。
渺儿拍着手,指着湖面,特别高兴的样子:“金!金!鱼!”
商别云捂住了他的小嘴:“不是,是鲛人。”
第75章
跟海水比起来,玉湖的水,明显要更凉一些。
程骄闭着眼睛,纤长的身体在浅碧的湖水中悬停着,适应着水温。有一条红尾巴的小鱼游过来,绕着他游了一圈,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指。
程骄的肋腮微微开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小鱼被吓了一跳,立刻游开了。程骄笑了一下,手脚摆动,向更深的水底游去。
虽然商别云那样说了,可想要在这样广袤的水域中,寻找可能与海水相通的痕迹,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恐怕要摸着湖底,一寸寸排查过去。
商别云失了肋腮,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像这样摸查,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完事,怕是早就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准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程骄在心中腹诽着,一只手触到了湖底的沉泥。
程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泥粘腻腥滑,生着青藓,不知是多少年的秽物尸骨累积而成的。程骄想着商别云昨天憋着气,贴着这些淤泥翻检找寻的样子,愣了一会儿。
怪不得他昨天一醒来,忍着病也要洗澡。而自己却以为……
程骄摇了摇头,将脑袋中乱糟糟的想法甩空了。不论怎么说,自己将这活儿仔仔细细地替先生办了,才是最要紧。
他放平了身子,伏在湖底,细细密密地探查起来。
玉湖占地虽广,可好在,并不是太深。湖面的阳光被湖水滤过之后,还剩下少许,均匀地铺在湖底。虽仍十分昏暗,可配上程骄双眼视物的能力,倒勉强能看得清些轮廓。
不过此时此刻,程骄正把大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先生说,淡水中掺杂的海水的味道,对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程骄虽没有比对这个味道,可只要相信先生便是了。他沿着湖底,一寸寸游去,搜寻着那可能虽是会出现的、海水独有的咸腥味道。
在水下的时候,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不知道找了多久,程骄还一无所获,只是肋腮间,呼吸开始有些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