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
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
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
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
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
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
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
澜公子一只脚踏在了水柱的顶端,竟然没有陷下去,反倒稳稳地站住了。他回头对商别云笑:“怎么样,我家的锁是不是比你家那个黄铜锁厉害多了?”
商别云看着他稳稳地站上了水柱,回过身来,等着自己。一撩袍子的下摆,跟着踏了上去。
澜公子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不会弄湿你衣服的。钥匙,好了。”
水柱缓缓下降,商别云看着脚下,水柱触到地面,便缩回到了地上的裂缝中,商别云双脚果真半点没湿,触到了坑底的地面。
一个男人单拳拄地跪在裂缝旁,上半身赤着,肤色黝黑,两侧的肋腮缓缓开阖着,光头。待抬起头来,双眼双唇被焊钉上下穿住封死,只剩耳朵,好似还有知觉,微微偏着头听着澜公子的声音。
澜公子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钥匙,回窝里吧。”
被称为“钥匙”的男人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回身钻回了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黑洞里。
“他域可以控制海水,如果在海中应该可以称霸一方吧。不过我思来想去,这个域在岸上实在是废物得很,不过还是心太软,留了他一条命,正好这个深坑底下有一道石裂,通着海水,我灵机一动,正好让他在这里做个开门的钥匙,这才没浪费他的才能。开始他五感不灵,有次我叫门他都没听见,封了眼口之后,耳朵果然变灵了,再没出过差错。他这几年几乎是我最最喜欢的一个了……”
澜公子说得兴起,回头一看商别云的神色:“哎呀,我忘了,你的域也是在海中称王,可在岸上没什么用处的。失礼失礼,我没有别的意思。”
商别云没有理他,一个人往深坑最深的中心走去,步子拖得很慢,像是累了。
澜公子抱着臂没有拦他,满脸兴奋地盯着他的背影。
商别云终于走到了深坑的最中心。他在最深的地方,四周深坑的石壁像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笼口,正在缓缓收缩,向他挤压过来,他试图喘息,胸口传来针刺般的锐痛。
他站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天空露出来的一圆与他一同旋转着。在深坑的四壁,从底到顶,满是那种小小的黑洞,一眼望去,有几百个,或是几千个,像是巨大的蚁穴或是蜂巢,鲛人血独特而浓重的味道,从四面无数的黑洞中涌了出来。
在商别云的幻视中,从那些黑洞中喷涌而出的,是腥红黏热的血液,它们交汇在一处,天漏一般,化成灼人的血雨,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
澜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一只手摸着下巴,眉头皱着,抬头环顾着四处的黑洞,在十分烦恼地思考:“嗯……让我想想,你的程骄跟丛音,在哪两个洞里来着?”
磷光没入喉咙,在后颈冒出刀尖来。澜公子的话被斩断在喉咙中,被红了眼的商别云按着,装到了深坑的壁边,才停了下来。
四面八方的黑洞中传来野兽般愤怒的低吼呜咽,澜公子咳出一口血沫。商别云的左手还死死按着他的胸膛,他的肋骨也折断了两根。但他还是慢慢地抬起手来,挥了一挥。
四周的低吼戛然而止,澜公子抬眼与商别云对视,双手握上了商别云拿刀的手,一点、一点地,将磷光从自己的脖颈上拔了出来。
商别云手指在这样的巨力之下发出骨头断裂的轻响。
澜公子甩开商别云的手,闪身跳到一旁,躲过了商别云的又一记劈刺,捂着自己的喉咙,低头看了看前襟上的血迹,抬起头来,声音还是嘶哑的,语气中只有笑闹一样的嗔怪:“你看你,又毁我一件衣裳。这可是我为了来见你,特意穿上的。”
第55章
商别云再踏一步,旋身飞踹,澜公子喉咙仍汩汩冒血,用左手捂着,狼狈地提身闪躲支应,不由有些不耐烦了:“我说,能不能好好说两句话?你再这样,我直接下令把他们都宰了算了。”
说罢他将头一偏,磷光锐啸着擦着他的耳朵,直射进身后的石壁之中。商别云微微喘息着,站直了身子。
“这样多好。”澜公子满意地笑起来:“我不过是想跟你安安静静说会儿话。”他右手在空气中举了举,身后岩壁的某处黑洞中走出来两个少女,表情寡淡,无声地走上来,一个拿着帕子擦着澜公子手上的血,另一个解开澜公子胸前的暗扣,为他换上新的衣服。
澜公子展开双臂任她施展,左手从喉咙上拿开,少女用白绢将他脖颈上的血细细抹去,那上面的皮肤光洁一片,没有什么狰狞的伤口。
将磷光刺进血肉、斩断骨头的那种触感,还那么鲜明地残存在商别云的指尖。他的手指在大袖的遮掩下,轻轻捻了捻。
收拾停当,少女捧着脏了的衣袍躬身退回自己的洞室里,澜公子的嗓音也恢复了清雅:“早料到你会生气了,却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还以为你会顾念着你的小孩儿的性命,不敢跟我发火呢。”
说着他看着商别云,向后伸出手,将磷光从石壁上拔了下来,还颇废了一番力气:“就是这把小匕首,伤我三回了。”
他将磷光抛起来,又接住:“事不过三。虽然你很喜欢,不过很对不住你,我不能饶了它。”
磷光被托在他的手心上,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不动,就这么化作了青灰的齑粉,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好了。”澜公子拍了拍手,重新换上了雀跃的语气:“不过你这么一搅和,倒不是没好处。正好我等的人到了,咱们开始吧。”
季澄风在沉沉的昏睡之中,被周身的颠簸弄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隐隐有一个人的呼吸就在自己身前。他一瞬间便向腰间摸去,可却摸了个空,腰间的刀被人摘走了。他干脆赤手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膀,用手臂锁住了他的喉咙,将人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在昏迷之前曾亲身感受过程骄那小子的手劲有多大,因此没敢懈怠,手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可不止为何,触感却有些怪异。
不是他,而是个“她”。
怀中的女孩痛苦地抓挠着他的手臂:“放……放开!”
季澄风被毒刺扎了一样,赶紧撤手,淼淼从他怀中跌出去,双手拄地痛苦地咳了好一会儿。
“淼淼……姑娘?”眼睛略微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季澄风凭着些微的轮廓,试探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