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去自然不能狼狈的回去,必须携着凯旋的战功风风光光的回去。
于是太昊琰来到了百里芦苇地。
百里芦苇,顾名思义,绵延百里的芦苇地,非当地人来一个迷路一个,来一双迷路一双。
这里也是辋川海上一位大海贼的老巢。
辋川海是低洼地形成的内海,自然没什么岛屿,真让海贼们全年在海上漂着不上岸那也太要命了,因而海贼们在陆地上都有自己的据点。
百里芦苇地便是眼前名为苇的中年海贼的大本营。
将煮好的茶汤舀了两盏,太昊琰自己拿了一盏,茶汤入口,虽然茶叶有点潮了,但还是苦得一如既往的从脚底直透顶心。
“考虑得如何了?”太昊琰问。
苇问:“我为何要答应你?”
太昊琰理所当然的回道:“我想不到你有什么拒绝我的理由。”
苇嗤道:“因为你是高贵的嗣君?”
这里可是海贼窝,想做掉一个贵族可真没什么难度。
太昊琰道:“自然不是,我了解过海贼,你们的生活水平,真不如何,在亲眼看到你们后,我发现你们的生活比我想的更差。你们的模样与逃难的饥民有什么区别?不,你们比饥民还难过,因为饥民只要撑过去,总有再吃到盐的时候,而你们,辋川海的水是淡水,你们连自己煮盐都做不到。”
人不能不吃盐,几天不吃没什么,但长久不吃盐那就要命了。
而且漂泊海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人终究不是鱼,想在海上生活,必然需要许多工具,而这些都是海上无法自给自足的,实际上莫说工具了,便是食物都要依赖陆地。
偏偏海贼不是逃奴就是犯罪者,全是见不得光的,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揣着钱去买东西,这也让走私商人能以更为苛刻的价格从海贼的手里获取大量的鱼获、蚌珠以及抢来的财宝,换给海贼的盐却都是只有底层奴隶才吃的毒盐,吃了以后很容易生下呆呆傻傻的后代。
更讽刺的是,那些与海贼交易的走私商人基本是贵族的爪牙,为贵族搂钱的。
没有深厚的背景,谁敢与海贼做生意?甚至在需要时用物资指使海贼干脏活?
太昊琰很难说海贼和奴隶哪个过得更惨,两者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海贼是自由的,但自由和生存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又得分人了。
反正,太昊琰不相信眼前这群海贼达到了不自由毋宁死的境界。
奴隶逃跑是因为奴隶生涯太悲惨了。
犯罪者逃跑,那更正常了,除非生在终点,拥有杀人有理,放火无罪的权力,不然哪怕只是行窃都得砍手,傻子犯了罪才不跑。
自由,那是什么?
吃饱了穿暖了,人的脑子才可能考虑这些无关生存的东西,在此之前思考这些哲学问题要么是疯子要么是不怀好意。
“你们需要食物,我能给;你们需要衣服,我也能给;你们需要盐,我也能给;你们需要地位,我也能给;你们需要安居,我也能给。”太昊琰诚恳的问。“难道这些不是你们需要的?”
苇道:“我不得不说,你所有想要招揽我们的贵族里说得最好听的。”好听到每个海贼的需求都给考虑了,不一定是每个人都最想要的,但一定是大部分人都渴望的。
太昊琰道:“那是你们拥有得太少。”
随便一点甜头就能满足,她这要是同公卿贵族谈,敲骨吸髓都不可能满足他们。
苇闻言愣了下,不是很明白,渔民出身,对贵族的了解远不如太昊琰,自然无法懂太昊琰的感慨。“可即便是这很少的东西,我也很难相信你在事后不会反悔。”
礼不下庶人,对贱民没必要讲礼。
千百年下来,贵族与贱民之间的信任……狼和羊有多信任彼此,贵族与贱民之间就多么的信赖彼此。
苇的问题一针见血的让太昊琰沉默。
她并没有日后反悔的意思,但她也没办法向苇证明自己是可信的。
沉吟片刻,太昊琰无奈道:“我没办法向你证明我是可信的。”
虽然可以甜言蜜语说得很好听,但甜言蜜语又不能当饭吃,苇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白甜,几句话就能哄得卖了所有人。
苇闻言不由愣了下,有生之年头回见到如此坦诚的贵族。
“你很坦诚。”苇道。
太昊琰随口道:“但坦诚并不能换来你的信任。”
立场决定信任度,人品没意义。
苇很想说,我本来想着绑了你同彧国换些东西的,不过如今见你如此骨骼清奇,我反而不太想绑你了。
太昊琰沉思了须臾,忽道:“吾有个建议。”
苇不解的看着太昊琰。
太昊琰道:“吾做你们的人质,你们灭掉彧国的水师后,吾也将吾许诺的给了你们,你们再放吾离开,若吾食言,你们随时都可以杀了我,或是将吾卖给别的国族,价高者得。太昊国的嗣君,一定很有很多国族愿以万金交换,而太昊国哪怕是为了颜面也不会答应我落到别国手中,必然妥协。”
苇有点理解贵族与氓庶的差异了。
他也打着绑太昊琰的想法,但绝对没有太昊琰提供的想法如此透彻与完善。
“若是如此,我们日后要如何在辋川海讨生活?”苇问。
将一国嗣君当成货物搞拍卖,打得是所有人天生贵种的脸,不论最后谁买下了太昊琰,苇都会成为辋川海所有王侯贵族的公敌。
太昊琰扬眉:“赚得钵满盆满为何还要在辋川海继续干海贼这一没有前途的行业?购买足够的工具和粮食,搜罗开荒需要的工匠,再花钱打点一下通过商羊海峡南下去陵光半岛寻一片无人的地方开垦自己的家园不好吗?若是嫌蛮荒之地开荒很危险,亦可去更远的九州安居,哪个不比做海贼好?”
说得好有道理,苇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第十三章花
温室里的花和野外野蛮生长的花哪个更有魅力?
这是个众口难调的问题。
有的人偏爱温室花的美丽与纤弱,也有爱野生花的顽强坚韧。
不过有一点倒是能统一。
论生命力,温室花不如野生花。
海贼们用实践让太昊琰对温室花和野生花生命力顽强程度的差异有了最深刻的认知。
才半天就结束了战斗,战争不能说是一面倒,但水师的表现同海贼一比,委实是差强人意,整个人仿佛沙滩上搁浅晒了一天太阳的鱼。
鱼问太昊琰:“你敌人很弱小难道不好吗?”
太昊琰道:“一点都不好,敌人太弱小就没有外忧,国无外忧必有内患,而且,吾现在有点怀疑太昊国水师的实力。”
虽然隶属国家不同,但某种意义上,都是温室花。
鱼只能道:“你想得真多。”
太昊琰补充道:“还有,你还没解释你怎会出现在辋川海还寻到我的。”
鱼道:“你也没说你怎会成了海贼头。”
一人一鱼对视,俱是看出了说来话长的味道。
时间倒回七个月前。
寻找海贼时太昊琰对驰援友国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附庸的生死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的生死,她可没能耐带着一群老弱残兵去救友国,非常干脆的放任了友国的灭亡,辋川海有太多这样的小国,而它们的灭亡除非恰好成了大国国战的导/火索,否则都是八个字:生无意义,死也无意义。
因着太昊琰没打算救友国,自然也有更多的时间来联络海贼。
找上苇是精心选择的。
海贼之间是对手也是盟友,多多少少都认识,而苇在辋川海的海贼中属于人缘比较好的那种,以他为跳板可以与辋川海至少半数的海贼取得联系。
友国亦在无形中为太昊琰争取了时间,亡国的厄难面前,这个小国坚守了足足七个月,析骨而炊、易子而食也没降,苦苦等待着援军与希望,可惜始终没等到。
彧国最后还是打进了友国的国都,国都差不多成了一座空城。
食物早就吃完了,发展到最后,友侯下令以人脯充军粮,城中小儿被食尽后吃老人,老人食尽后食女子与伤残……食到最后不好说国都原本的数万人口究竟是死在彧人手里的多些还是被煮了粥的多些。
彧国因为攻城时伤亡不轻,破例将城破后三日不封刀的传统改成了十日不封刀,太昊琰远在海上都不时能看到漂过来的断肢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