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14)

潜阳和殷淮梦打得很凶。

狂扬在一旁隔岸观火,若不是不能太得意忘形,他真想鼓掌呐喊两句打得好。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真好。

越打,潜阳的心越往下沉。

殷淮梦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彻底疯狂,夹杂着绝望。

他本来还收着招,被一道琴音划破咽喉后,也什么都不顾了。

“不要拦我!”殷淮梦徒手握住潜阳挥过来的剑,血争先恐后奔涌而出。

“师兄!你清醒点!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殷淮梦惨淡一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潜阳痛心道,“师兄,和我回雁歧山,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

殷淮梦低声说:“那随澜怎么办?”

潜阳大叫道:“有师弟在,你怎么还想着江随澜?师弟不比江随澜好千倍万倍?”

殷淮梦摇了摇头。

他松开手,说:“潜阳,回雁歧山,替我和师父说一句对不起。”

殷淮梦转身,看着灯火月色下的江随澜。他垂着眸,看云片糕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殷淮梦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朝他走过去。

“师兄,抱歉。”

潜阳的声音伴随着一剑刺穿殷淮梦的心脏落下。

殷淮梦顿在原地。

灵气顺着剑刃涌进殷淮梦的经脉,搅动他的丹田。

殷淮梦胸口血流如注,更从喉间涌上更多的血。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师兄!”潜阳吼了一声。

江随澜一直没有抬头。

殷淮梦浑身浴血,琴也被染透了。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他仍然看着江随澜的方向,江随澜也仍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那天我和楼冰一起在吞天鹏上,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

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

这就是报应罢。

殷淮梦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起来。

他身下的雪已成嫣然绯色。

潜阳抽出剑,过来抱住他,低声说:“师兄,我们回去。”

殷淮梦闭了闭眼,说:“潜阳,你这是在逼我恨你。”

潜阳眼眶红了红,他咬了咬牙,说:“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那样的……魔头。”

殷淮梦无力地垂着手,嗓音虚弱,他体内的经脉又是一团糟了。

他咳了两声,说:“我不会变成魔头,我只是想要随澜回来。”

“师兄,我们回去,”潜阳重复了一遍,又说,“师父一定有办法让你好起来。”

一切都好起来。

回到最初的日子。

如果没有江随澜就好了,如果没有江随澜,现在师弟回来了,师兄和师弟好好在一起,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只会祝福他们。

潜阳吹哨,他的青鸢本就在上空徘徊,口哨一响,它便落地。

他带着昏迷的殷淮梦上去,楼冰跟在他身后。

青鸢飞上天空时,楼冰向下看了一眼。

狂扬在冲他微笑。

他与他的眼神一触即离。

雪又开始下了。

这回下得慢,在空中飘飘荡荡,好半天才落两片。

狂扬叫了他一声。

江随澜终于抬了头。他笑了下,说:“结束了?”

狂扬嗯了一声。

他有点好奇江随澜脚边的猫,蹲下身想摸一下,云片糕弓着背蹿出去老远。

江随澜笑了一声,说:“它……不太亲人。”

除了殷淮梦。

狂扬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站起来,云片糕小心翼翼踱着步又回来了,继续在江随澜身上蹭。狂扬说:“很亲你啊。”

江随澜说:“以前也没有这样。不知道为什么。”

“失去过,所以懂珍惜了。”狂扬笑道。

江随澜恍惚了一下,这句话像在说云片糕,也像在说殷淮梦。

狂扬说:“走吧,你不是说,你知道有一家甜汤圆很好吃,只在灯节开么。”

“啊,是,走吧。”

他们走在喧嚣的碧城街上,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除了狂扬衣服有些地方被划破了,还有伤。

到了地方,两人各点了一碗汤圆。

狂扬赞叹两声,说果然好吃。

江随澜嗯了一声,说:“好久没来,感觉比以前更好吃了。”

狂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歪头:“方才孤琴那般情态,我还以为你会被打动,随他离去。”

“我说了我不会。”江随澜很快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喝了一口汤,汤也是甜的,清甜又暖,一点也不腻。

狂扬问:“为什么?”

江随澜筷子拨着汤圆,说:“在小银峰,我不知道楼冰存在的时候,师尊待我很好——大体来说,很好。好到……我觉得不论是谁处在我的位置,都会觉得他深爱我吧。但结果只是假象。谁知道今天是不是另一种假象。”

狂扬撑着下巴,探究地看着他,说:“也许他真的爱你呀。在小银峰时是真的,今天也是真的。”

江随澜抬起头,指着自己的脸,扯了个难看的笑:“这张脸,太像了。自从见到楼冰,我就弄不清楚他看这张脸时在看谁了。我和楼冰不一样,楼冰是他未曾摘到的月光,而我是过去始终被他攥在手里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一种陪伴,一种慰藉?我走了,他不习惯,所以想再攥回去。我想……也许他和楼冰再走近一步,就不需要我了。人拥有真正的月亮的时候,就不会再去想一颗月亮形状的石头了。我不会跟他走,我一点也不想看他和楼冰在一起,但我其实还是……没办法……师尊那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都不敢看他。”

狂扬想,江随澜根本不知道堕魔意味着什么。

他在心中抚掌大笑,觉得孤琴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与江随澜谈修道,不与江随澜谈九洲诸事,不与江随澜谈仙,也不谈魔。很好。

汤圆摊上突然有人提起魔修屠戮平洲的事。

狂扬不动声色地加了个魔气屏障,把声音挡在外面。

江随澜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什么都没发现。

碧城偏居一隅,书楼更是闭塞,江随澜整日不是和孩子在一起就是独自修炼,至今还没有听到魔修屠了平洲的消息。这消息传得最烈的时候,狂扬正带他往碧城走,都是用这种法子挡掉了。

“随澜,”狂扬也喝了一口汤,认真地看着他,说,“忘了你师尊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别处感受一下真正的心爱,我心爱你,不若和我一起走。”

江随澜似乎才回神:“去哪?”

“魔渊。”

江随澜听到这个词,发了会儿呆。

狂扬兴致盎然地劝他:“你体质适宜在魔渊修炼,你父亲在冥河建了一座小楼,你会喜欢的。”

江随澜忽然说:“我与我父亲是不是长得很像?”

狂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得喘不上气。少顷,他才收敛神色,看着江随澜,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怜惜,说:“可怜见的,你以为我是因为江微……天,孤琴真是造孽。”

江随澜脸渐渐红了:“啊,我以为……我只是……”

狂扬伸出指尖,在他眉眼轮廓描摹,他轻声说:“若是为了这张脸,我会只让楼冰当我的右护法?更何况,你们相差太多了。你、楼冰、江微,完全不同。”

*

夜空寒风刮过潜阳的面颊,青鸢稳稳地飞着。

“我来抱着师兄吧。”楼冰说。

这时潜阳的传讯玉简有了动静,他便把殷淮梦交给楼冰,接通了玉简。

那头传来霸剑的吼声:“潜阳!秦有风!你他妈去哪了!!!”

潜阳懵了一瞬,磕绊道:“我带楼冰去了碧城,见师兄,现在在回雁歧山的路……”

“操,”霸剑道,“廉城被破了。你醉刀师兄被调虎离山,涧花重伤。我也……但凡你在,秦有风,但凡你在,廉城都不至于被……妈的,你为了……操!”

潜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连忙说:“我叫援兵,我立刻通知——”

“来不及了!”霸剑打断他。

潜阳头一次听见他这个师兄如此疲惫颓丧,“来不及了”。

霸剑望着廉城熊熊烈焰,他身上被淬毒的长针插成了刺猬,皮肤乌紫,浑身无力,躲藏在一处院落,如待宰羔羊。他收起玉简,决定再挣扎一下。

潜阳呆呆地看着传讯玉简的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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