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赵如意这个旧人戳在她面前,却让她不住想起另一个旧人来。睁眼是他的影子,闭眼亦是他的影子。
周月娥只觉得烦闷:“赵如意,你不能安静会儿么?”
赵如意撇嘴,刚想说,能跟你说话都是我大度了,不然凭你从前为难我和陆小四,现在把你丢出去都有可能。
陆问行瞥见这边的情况,了结掉这边的事,把赵如意拉到一边,同她道:“你忍一会儿,待会儿同太后两个人待在地道里,不出几天,这京城里的事儿便可了断,等到时候我再接你?”
赵如意一听又要丢下她,便有些不大乐意:“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呢...把我一个人留在马车里。”
陆问行被她一噎,难得无话。
赵如意见陆问行迟疑,又揪着他袖口不断撒娇道:“陆小四,你也不想想,谁能像你一样这么尽心尽责地护着我啊,再说了,要是真的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我死在外边...”
还没说完,便见陆小四的眼睛红了。
他盯着赵如意:“呸呸呸!乌鸦嘴,瞎说什么呢!”
赵如意被他一吼,倒是不说话了,只是握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
二人一直胶着也不总是件事儿,趁这会儿天黑,崔是和萧图南还有太多事需要处理。
恰逢太后身体有恙,一路带着也不妥当,倒不如将他们留在这儿,待长安城的事儿都料理妥当了,再接他们回去。
陆问行本就惦记着赵如意,如今能顺理成章地留在这儿,自然不会拒绝。
不多时,屋内人少了大一多半,灯光暗淡下去,静谧从四周拢合过来。
这近乎一日一夜的奔波,赵如意的精神也十分不济,她靠着陆小四的胳膊,生怕他什么时候又说话不算话,弃她而去。
故而,把他的手攥的紧紧地,还拽在怀里。
陆问行看她这种护食的样子,心里的甜蜜几乎溢了出来。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抿着嘴角,生怕这种隐秘的欢愉被人给瞧见。
周月娥有些病恹恹的,靠在仆妇身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原本闭目养神,可影戳听见陆问行和赵如意你推我搡的动静,就不由睁开眼盯着他们看。
看着,看着,她便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闷。
她心想,陆问行当真没有半丝礼数,所以才会和赵如意牵扯在一起。
若是李德正...他自然时时刻刻立在他身后,恭敬地、有礼地侍奉着她。
天色慢慢由青灰转变成淡淡的橙黄色,缥缈的雾气笼罩在不远处的河沟上。陆问行听到马匹的嘶叫,从睡梦中惊醒。
赵如意也醒了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陆问行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瞧瞧掀开窗扇。
不远处,有些兵将牵着马匹在河边饮马,还有几个在放哨,瞧见这边有屋宇,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陆问行当机立断,立刻和他们藏进地窖,如此同时,屋子的房门被一脚给踹开,一个兵将骂骂咧咧地把里面搜寻了一会儿,这才毕恭毕敬地将一个清瘦的男人请了进来:
“杨公公,您也累了一夜了,赶紧进来歇歇脚!”
第55章 落幕
杨铭宇面色阴沉地进屋, 身边的小宦者谄媚地擦了擦凳椅的灰尘:“杨公公,您这边儿请。”
小宦者还欲表现,却被旁边一个高头大马的将军一直拎到一旁, 他金刀阔马地坐在杨铭宇对面,身上腥臭的鲜血味道浓郁到呛人。
“杨公公, 这宫里头、地道里咱们都搜遍了,既没找到皇上、太后也没寻到任何金银珠宝或是粮食,偌大的长安城只剩个一个空壳子,即使咱们兄弟们勉力死撑, 也过不了几日,若是再耽搁下去,等皇上找来援兵...”
他顿了顿:“那我这场买卖就同你们当真是做亏了, 一旦汝南王兵败, 莫说什么从龙之功,咱们兄弟怕是连性命都要交待在这儿了。”
杨铭宇皱眉,死命地压抑住心中的戾气。
当时,王爷万事俱备、在汝南有兵有粮有钱,他们还没有招兵买马, 这个王将军就嗅着味儿似的巴巴赶来凑热闹,如今王爷只是遇到了一点儿挫折, 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想要撇开关系。
王将军叹气。
他如今当真有些后悔了,当时鬼迷心窍,念想着着多年的官职都在原位蹉跎不前,便想另辟蹊径, 投靠了汝南王,到时候混个开国功臣。
谁知这萧图南平日里看着好糊弄,却是个心眼颇多的, 直接来个金蝉脱壳、讲一个空壳子留给他们。
汝南王寻觅整个长安城后,顿觉不对,欲退出宫城时,却发现整个长安城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连他和杨铭宇都是耗了好大的气力才挣脱出来,却在途中同汝南王走散。
如今,经历了一夜的逃窜,王将军心中已打了退堂鼓,甚至还动了把杨铭宇这厮绑了去来个将功补过。
杨铭宇眼睫垂的极低,听了王将军的话语,一言不发。他拿着装有清水的囊袋昂头饮了口。继而站起来了起来。
王将军眼神随着他站起来飘高,刚想接着问话,胸口不察却被身后人捅了一刀。
杨铭宇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王将军道:“王将军,贼船好上不易下,来生可要记好了。”
说完,屋内的人迅速斩杀异己,不出须臾,屋内的血腥味便浓郁的厉害,赵如意在地窖中闻到了都差点儿没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小宦者已不是第一次看见杨铭宇杀人,可仍是怕的两股颤颤,生怕他待会儿发觉他碍事,直接了结了他。
杨铭宇问下属道:“顺着宫里的地道也没找到皇上和太后吗?”
下属:“都找遍了,那地道看似是通的,人只有走进去了才发现是个环形,兜兜转转又回到宫里。”
杨铭宇听后冷笑道:“倒是我大意了,只当萧图南昏庸,竟然把保命的地道都大意泄露出来,没想到他竟是早就设了局等在这儿。”
地面上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但足以让陆问行将上面的情况摸清楚。
难道崔是进宫后,皇上的言行会有那么大的变动,原来是有意而为之。他心里刚松了口气,周月娥身后的仆妇猛然发现从头顶上的地板渗透下来的鲜血滴落在她手背上,“啊”的一声短促。
杨铭宇和身边的人相视、禁声,而后步伐慢慢向这边挪近。
遭了。陆问行忙的将身边的稻草遮掩在身后的三人身上,赵如意刚要去拉他的衣袖,却被他沉沉的目光给定住。
陆问行缓慢地摇摇头。
这地窖里发出声响,若里面要是没一个人,杨铭宇必然起疑心,倒不如让他直接站出来,待会儿见机行事,如此还能多保住几个人。
赵如意刚想掀开稻草,却被周月娥攥住手,地窖一下被打开,灰尘铺天盖地而来。
天光驱散地窖中的昏黑,杨铭宇眯眼瞧了好一会儿,突然轻笑道:“是说,能有这么大能耐、无孔不入跟着咱家的是谁呢,原来是陆公公。先才,在长安城,咱家都快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你,如今你倒好,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正好,咱家如今心情十分不快,你说咱家要如何折磨你,来让咱家开心点儿?”
陆问行被人俘虏,却没推头丧气,反而昂着头,轻蔑道:“要杀要剐随你,何必惺惺作态,看得倒是让人恶心。”
他的这副作态,倒和上回赵如意鄙夷他的神态重合了。
两个人都是这样,向来看不起他。可凭什么,他亦是太监,和这陆问行有什么轻重贵贱?
杨铭宇本来是想杀了陆问行的,可他放眼看见地窖,只见那枯黄的稻草中有一片裙角,里面藏得谁,自然不言而喻。
他突然觉得就这么杀了陆问行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们不是幸福么?不是瞧不起他么?不是美好的让人嫉妒么?
那他就偏要将这一切都撕碎在赵如意面前。
杨铭宇自个儿也是太监,自然知道太监是一种自卑和自傲到极致的人,他们这一生,能享荣华、能贪金银、美色,却终其一生却要扯住各种遮羞布盖拢上他们的伤口上。
捂得紧紧地,一辈子都不愿意撒开手。
杨铭宇的目光从地窖中慢慢挪上来,落在陆问行身上,在他惶恐不安中突然问身后的兵将:“你们这辈子可看过太监?想知道他们和你们这些正常的男人又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