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清秀的字迹:陆小四和我。
陆问行看的眼泪婆娑,抬起手,用衣袖揩了揩自己湿润的眼眶。
这赵如意...怎么能让人又恨又爱、讨喜的时候恨不得把她揉到心坎里去,讨嫌的时候恨不得掐死她了事。
陆问行看了又看,把自己仪容整理好了,又站在窗口前想了会儿,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事儿是有些做得不妥。
先不提含桃愿不愿意跟一个太监对食,他的干儿子心里有没有人他也不大了解。若是囫囵让他们凑在一起,到时候相看两厌,暗地里指不定怎么埋怨他们。
可话也说了,事也做了,当初赵如意不能婉转点儿说吗?非但那般言辞激烈,这下好了,她现在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上去,不是让凌波殿的里里外外都看笑话吗?
等明天吧。明儿他找个机会把他私库里的钥匙送给她...这样她大概会高兴吧?
刚出院,陆吉祥走在赵如意前面,三人都没话,月色寂寥地披在他们身上。在寂静之中,赵如意这才察觉自己刚才无心之话伤害了另个人,是以她咳了一声,喊道陆吉祥:“小陆公公,先才我说的话...是我的错。”
陆吉祥一愣,没想到她还会给自己道歉,忙的摇头笑道:“娘娘甭要这般多礼,这些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的!”
含桃也是这件事的当事人,自然知道娘娘言辞激烈的怼了陆公公,也是为了她。如今看到陆吉祥这般,不知为何,有些心疼道:“那这些小事伤害了你,刺痛了你,你心里也不疼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心疼不疼。陆吉祥活了这么多年,在宫里什么罪都受过,好在陆问行把他收作干儿子后,日子好过太多。可即使如此,陆问行平日公务繁忙,也关心不到他心里到底伤不伤。所以听了含桃的话,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了真话:
“会疼的,不过疼习惯就好了。”
含桃不知为何,听了他这样说后,有些心疼他。她后知后觉地想,陆问行是个好人,跟在他身边的陆吉祥看上去也是个好人,若是自己真跟他对食,好像也没什么...再说了,还能留在宫里照顾娘娘。
可陆吉祥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难得板着一张面瓜脸,语气严肃道:“含桃姑娘,我知道你是个良善人,到时候过日子仅要良善和同情是不够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是勉强让自己和我在一起,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含桃一呆。张耀宗和侍卫都在殿外候着,陆吉祥被她们送过去后,便福身离去。可含桃仍是愣愣的,她在想啊,一个太监,怎么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啊,而且她还发现他竟然...有一点点好看。
“含桃?”
含桃连忙回神,和赵如意还有张耀宗一行人一同回往冷宫的居所。
昭狱的最里间没有窗扇、终日不见日月,里面住着的都是朝廷要犯,还有知道宫闱太多秘密的吴三思。
此时此刻,锈迹斑斑的铁索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半固定在墙上,他身上的淤血早就结了痂,发出一种酸臭的血腥味。他衣衫褴褛,头发乱如杂草,只有一张干裂的唇在阴冷的世界里间或发出两声难捱的哎呦声。
巡查的侍卫带到在门栏外走来走去,张同知特意交代了,这里面关的吴三思可是个硬骨头,要不顾任何手段挖出他幕后主使。陆问行不相信,他宫外若是没人,谁敢那么大的胆子准备龙袍?
可吴三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愣着咬死了不说,是以,陆问行每日就大刑伺候着他,看是他骨头硬,还是他手段硬。
快过午时,侍卫有些困,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喉间一痛,“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如此一连倒了五六个侍卫,吴三思的牢门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孩儿。若陆问行此时在这儿,立马就能发现是在太液池边冲撞他的那名宫人。
“吴三思!吴三思!”女子拔开银簪,取出一枚银针射向他的太阳穴。
吴三思从混沌中醒来,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喃喃道:“是不是主子...主子来让你救我了?是不是?”
女孩顿了一下,掩去残忍的眸光,嗯了一声。
吴三思又哭又笑:“我就说,主子不会抛弃我的!让主子救我!我有一个秘密,一个惊天秘密要告诉他!”
生怕女子对自己不施救,吴三思连忙道:“陆问行、陆问行和冷宫里的废妃赵如意私通!告诉皇上、告诉太后!尽快扳倒陆问行!咱家...不,不,奴才还能为主子效力!”
话音刚落,女孩若有所思的想起刚才在路上碰见形色匆匆的陆问行,继而又射出一针。
吴三思继续鬼哭狼嚎:“还有那夏青!她竟敢背叛咱家...咱家要杀了她!不,把她卖进暗...”
话还没说完,脖颈间的器官便被细针切断。
女孩看着他身上的最后一滴鲜血流进,朱唇轻启:“主子说了,他那儿从来都不留没用的人。吴公公,黄泉路上你就一个人走好吧,别怨我,怨就怨你自个儿太蠢了!还差点儿暴露了主子!”
还未过卯时,陆问行就起身洗涑。昨儿他一夜都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一边觉得自个儿昨儿的反应确实实在太大了,可一边他又想,如不是因为他太在乎赵如意,岂会这般提心吊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就炸毛?
陆问行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剩下的阳光依旧慢慢穿透轻薄的云朵,霞光漫地。住在一旁偏屋的陆吉祥听到干爹屋里的动静,边走边穿衣。
见干爹神情略有些萎靡,将昨夜都一直温着的燕窝粥递了过去:“干爹,太后寿辰的事都操办完了,宫里这会儿又没别的事,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陆问行一哽,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赵如意一夜未眠,于是端着粥抿了口,抱怨了一句:“有些烫。”这才说:“太后寿辰的事虽然完了,但善尾的功夫也没完吧?吉祥,这宫里不管事大事小,都要仔细,许多时候你一个不留神,那些事就发生的猝不及防。昨夜里那般热闹,今儿又有不少人要进出宫门,你记得让张耀宗注意仔细检查,莫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
“儿子晓得的!”陆吉祥端着陆问行喝空的青花瓷碗,正准备出去,就听干爹问道:“昨夜里...”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些难为情,陆吉祥自然知道干爹心里还是放不下,所以说道:“昨夜里赵娘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特意向儿子道歉了。”陆问行一时愣住,陆吉祥继续说道:“赵娘娘也是无心之话,再说了,干爹,儿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同您说。”
陆吉祥在陆问行这儿向来听话,鲜有忤逆,若不是真的憋不住了,也不会贸然开口。陆问行猜到他后面的话大概不好听,可仍点了点头:“你说罢。”
陆吉祥道:“干爹,咱们是阉人,不管去哪,只要身上这层皮没脱下来,谁都认得出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若您想要一个健全的女人和一个太监毫无隔阂地过日子,怕是也难吧?还有,干爹,咱们刚进宫都伤了身子底,等老了怕是要比常人先走一步。咱们是闭了眼什么都不知道了,您想过赵娘娘膝下又没个孩子,到时候如何自处?”
说完,就跪在地上:“干爹,儿子逾越了。”
陆问行知道他说的句句属实,可心里听着却难受极了。你以为他愿意当这种残缺的人么?若是换了旁人敢同他说这句话,他定然一脚踹翻他。可这人是陆吉祥,跟着他一路往上爬的干儿子,这说得又是窝心底的话,他连个责怪都说不出。
过了须臾,他突然想到,自己凭什么要替赵如意考虑啊,她曾经本来就抛弃了他,如今自己确实忘记不了她,想把她留在一个太监身边,这归根究底是一种报复。何须替她考虑这么多?
再说了,赵如意她这个人本来就贪慕虚荣、薄情寡义,这样的女人,不论放在那都是让人戳脊梁骨的女人,和他这个阉人在一起,当真是绝配!
陆问行思来想去,看着地上的陆吉祥也没个好气了。这赵如意行啊,这几天功夫,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着他干儿子替他说话啦?是以,瞧了这跪在地上的面瓜干儿子,越发觉得不顺眼,引言怪气道:“知道逾越了就好,有些东西可不是你能惦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