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北人信道,思想要比信佛信儒之人开通一些,他们并未被禁锢于多子多福这样的思想里,是故青年人十八九岁再谈婚论嫁也是常事,伊束从前也没在立后这上头动过约束他的心思,可钦天监的理由着实能够打动人心。
“臣夜观天象,三垣九曜,青龙与紫薇并升,白虎为颈,星垂平野,北极四隐有升腾之状。古人言,成家立业,而今我君已及束发之年,《晋书.天文上》云,北极四主后宫,是故册立国后乃是天命,望太后允准。”
伊束曾看过一些闲书,在黄道中,只有青龙是吉星,而算命的却说她是朱雀命,如今青龙与紫薇并行,对应的不就是江子羿与江昭么?近来江疾被贬斥出京,正应了那句白虎星垂,甚得她心。
这回她靠着玩弄权术小胜一场,乃是吉兆,若能乘胜追击,往后自然高枕无忧,想到此处,伊束心中难免欣喜。
恰逢伊禾入殿请安,还未等她开口,伊束就摆摆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未过多久,伊尹大步而来,显然是刚从校场赶来,他手中捏着舆图,一身藏青大袍,玄色的华贵披风在他走路带起的风中猎猎抖动,极有气势。
“末将见过太后。”伊尹躬身行礼,一眼瞥见了跪坐在一旁的伊禾,还未等他开口,就见伊禾起身,盈盈拜下,唤了一声:“父亲。”
伊尹喜上眉梢,只听伊束问道:“江疾何时离京?”听不出半分情绪。
“这些天正在府中收拾行装,已是十车有余,想必再过几日就走。”伊尹实事求是,不敢添油加醋。
今日之伊束,已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摆布的小姑娘了,他从心底生出许多敬畏。
伊束一怔,抬眼望向伊尹,捎带几分狠戾,“早听闻宁王府中奇珍异宝甚多,若是收拾不过来,哪怕留下一些,供本后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这话不咸不淡,却是十足不耐烦之意。
“本将定会代为转达。”语毕,伊尹正要开口,就听伊束又问:“江疾的兵权可都交干净了?”
伊尹又躬身回话,颇有几分为难,道:“皇帝并未下旨由何人接手他的位置,是故还未交兵。”这倒不是伊尹私心拱火,而是江昭确在拖延时间。
伊束听罢,立时怒火中烧,这皇帝以为他不下旨,本后就不能料理江疾吗,简直是痴人说梦!遂一掌拍在案上,一把将堆积成山的折子推倒在地,怒斥一声:“他还在等什么!”惊得宫人内侍都身躯一抖,跪倒在地上。
连伊禾也被吓得气息一窒,顿时将身子都坐直了几分,伊尹心里却是满意,一国之后,正该如此,遂应她:“本将立刻去催。”语毕,正欲退去,又听伊束开了口,“兄长莫急,今日钦天监上书,催促皇帝立后,你瞧时机如何?”
不止是时机,就连人选,也该要合适的。
伊尹回身,思忖一刻,道:“京中与皇帝年纪相仿的高官女子并不多,许多都比他要大上几岁,不过我瞧娶个年龄大一些的也无妨。”
“如此甚好,此事由本后来办,劳烦兄长遴选秀女。”伊束说完,瞧了一眼伊禾,这才放伊尹离去。
伊禾面色一沉,松下身子努了努嘴,见父亲和姑姑都没有让自己入宫的意思,心中很不受用,分明姑姑是知道皇帝对她有情意的,为何不向父亲提起?可她并不敢问。
伊尹走后,伊束又埋头看了许久的折子,她伸了伸懒腰,伊禾上前将她扶起,这才唯唯诺诺的开了口:“姑姑为何急着赶走江疾?”她虽然明白江疾与姑姑不对付,可姑姑与信阳君相濡以沫,贸然对江疾下手,难道不怕信阳君追责吗?
姑侄二人向前行了几步,伊束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你那句话,我何苦对他处处忍让?”
伊禾一怔,这才又记起自己曾经轻慢江疾,复埋下头,问道:“姑姑,皇上何时选妃?”即便是姑姑不允许,她也想为自己搏一搏。
伊束闻言,只道:“江疾离京后便选。”说着,她又侧头去看伊禾,不过三年,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材高挑又很英气,可因与江疾结梁子,她的娇纵之名早已传遍京师。
自她行笄礼后,伊束就时时头疼,不知该为她许配一个怎样的好男儿,才能使她安分下来,但今日一听,她竟有进宫的意思,伊束便有些拿不住主意了,只是温声询问:“怎么?你也愿去让人挑挑拣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蝙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雨声烦
伊禾见她话中含着责备之意, 不由得心头一跳,立时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面色泛出一片潮红,姑侄二人沉默着, 待她在脑中演练半晌, 方才开口辩解:“伊禾不愿给人挑拣。”短短一句, 算是表明她的态度。
伊束以为她是懂得自己的心思,遂心满意足的拍拍她的手背, 望定她一阵,想要再说明白些,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复被她扶着走到前殿,“算着年纪,你也差不多了, 你大可向姑姑说, 你中意怎样的男子。”
伊束这有意为她结一门好的亲事, 可一直抽不出时候来, 又没挑到合适之人,才一直搁置下来。
伊禾又默了半晌,心中打定主意要将话说明, 鼓足了勇气,才道:“伊禾倾心皇上。”她可不愿糊里糊涂的就错失心爱。话一说完,她便明显的感受到伊束的手僵在空中, 却没有发怒的意思,只是问她:“为何?”听着很是平和。
这一问又让伊禾犯难了,分明江昭有那么多值得被她喜欢的地方,可在这紧要关头, 她倒不知如何形容了,只讲故事似的说到:“我入宫第一日,他对我笑了,却被信阳君搂着他的脖子将头扭回去。”
伊束被她轻快的笑意感染,也不自觉的笑弯了眼,却大为吃惊的问:“那时他就对你好了?”嘴上如此温情,心里却道,好个江昭,那时候就打上伊禾的主意了,真个是高瞻远瞩。
“那场面好玩极了。”伊禾献宝似的向姑姑分享她与江昭的种种小事,包括江疾和她结梁子之后,江昭私下安抚她,都一并讲了出来,讲到动情处,眉梢眼角都盈满了甜笑。
伊束也听得饶有趣味,若非她懂江昭,几乎就要被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给骗了过去,说到最后,伊禾还不忘问一句:“话说回来,姑姑从未瞧见过这样的皇上罢?”她在高泉宫中,常听之桃说皇帝气了太后,想是他们关系不大好。
伊束点点头,道了一句,“是呢,昭儿在我跟前规矩得很,像个小大人,不过前几年他还会撒娇让信阳君抱他,如今他长大了,只会整日和江疾厮混。”话的尾音掷地有声,似有怨怼之意,像极母亲的责怪。
“伊禾知道,大家都说,皇上是被信阳君抱着长大的。”这是她书院的同窗在家里听来的闲话,他们那个年纪的孩子,实在无法想象,是怎样一个男人,能够抱着皇帝长大,可伊禾却很自豪,这个男人曾对他轻声细语的说话,安抚脆弱的她。
姑侄二人少有如此相处,瞧着时辰用过饭后,伊禾又陪她去御花园中消食,身旁的四喜一声声数着步子,直到一百步。
接连几日,江昭都为江疾离京之事烦心,一来他不愿兄弟分别两地,二来他不愿将安危交于旁人之手,是故拖着日子,不下诏让江疾离京。
这日他在殿中思忖许久,像是与伊禾许久未见了,太后很是心疼她,想必她比自己说的上话罢?如是想着,他用完膳,便往高泉宫去向太后请安,若是运气好,还能哄伊禾为他求情。
江昭如今已褪去幼时的稚气,长成了令人侧目的少年模样,他的脸与他父皇相像,目若朗星,眉聚风云,极为周正,却偏生气质斯文,是个书生样,常年带着几分阴郁,招人疼爱。
他自御花园中繁茂的蔷薇小路穿过,没过几步,就瞧见了饭后消食的姑侄俩,他今日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常服,被月色熨烫得更加温润如玉。
“给太后请安。”江昭上前行了个拱手礼,这时伊禾对他蹲身做福,道:“见过皇上。”嗓音甜甜,如夏初的蜜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