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很清楚,宫中眼线众多,自己偷偷跑去见皇后是不可能瞒天过海,是以入殿时抬眼一看,父皇正阴着张脸,殿中一众内侍,都安安静静精神紧绷着,大气也不敢喘,那时他就已做好心理准备,今天这一顿骂,是逃不过了。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挨骂。
皇帝见他进来,满脸笑意,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念着他平日里就是这好奇活泼的性子,也狠不下心去说他什么,何况这事确实是自己坏了规矩,这孩子没有有样学样,叫他十分欣慰。旋即收敛了那冷冰冰的神色,挂了几分笑意,对他招手唤道:“昭昭儿,来父皇身边!”
情绪转变之快,叫江昭以为方才看到的是自己的幻觉。
他踏着小碎步上去,唤道:“父皇。”
皇帝无奈的摇摇头,轻轻抚过他的发顶,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江昭会意,抬头与他分享今日所见:“昭儿今日见了那位娘娘,他与父皇一样,有一对酒窝!”说完又颇有些失落的念道:“可昭儿已许久未见过父皇的酒窝了。”
皇帝听着,心头顿生悲凉之感,小孩子的观察力是最好的,不由得扪心自问,寡人有多久没对他开怀大笑过了,竟让他如此挂怀。皇帝想着,开口问道:“碎娃子,就因为这个,你就替她出头?”
“先前不是为此。”江昭解释道:“她实在叫宫人欺负得厉害。”
“你懂什么欺不欺负?”皇帝反问,不由得冷哼一声,腹诽道,你是没见过她父亲是怎么在朝会上欺负你爹的!没心没肺的东西!如是想着,用力揉了揉他的发髻,似泄愤一般。
江昭知道父亲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是以绕过他的问题,一本正经的解释“欺负”二字的含义:“欺,诈欺也!负,从人从贝,有所恃也。二字合在一起,欺凌压迫之意。”
“罢了罢了!”皇帝长叹一声,这孩子也当真是玲珑心思,谁也不去得罪,遂将他从膝盖上抱下去,打趣道:“你太傅当真是说错了,你与寡人,只同心,不同德。”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的设定是很宠孩子,也很会教孩子,很懂的以身作则的道理。
昭昭儿是块小甜饼,谁心里苦就去甜谁!
☆、一言为定
思想统一,观念一致是为同心同德。江昭虽聪慧,这回却是没听懂皇帝的言外之意,正想开口询问,就听门外传来内侍高声唱道:“公子羿到!”
江昭自记事起就听身边的人讲了许多这位叔父的辉煌事迹,对他自是敬仰,每逢他入宫,待他空闲都要去缠着他讲故事,如此相处下来,二人十分亲近。
是以方才听见门外通传,江昭双眼顿如猫眼石一般发出光芒,甚是喜悦,见皇帝不做声就眼巴巴的盯着他,终于,皇帝扶额点了点头,江昭这才转身向殿门奔去,对着江子羿甜甜的唤了一句:“叔父!”奶声奶气的带着几分亲近,叫眼前这座冰山顿时消融,只余满腔暖意。
皇帝眼前还是几年前看他与江昭相处的画面,那时他也年少,常被江昭气得面红耳赤,皇帝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时常会想,子羿往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还如此暴躁?可近几年忙于政事,闲暇时提了多次替他物色婚嫁人选,都被推了,也就不再替他操心了。
“听说公子要换太傅。”江子羿上前一把将他抱起,掂了掂,好像比上次抱他要重一些,又笑着征求他的意见:“叔父给你做太傅好不好?”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真能得了江子羿做太傅,江昭做梦都能笑醒,天知道他有多仰慕这位叔父,做梦也想成为他这样的人!不同于江沛骁勇善战,江子羿是治世之才,三寸之舌能止刀兵,化干戈为玉帛。
这一点,列国合谋进攻中北时,早有子羿游说瓦解联盟为证。
“好啦!”皇帝听罢,从书案前起身,对着江子羿笑道:“你别逗他了!”
江昭听皇帝这样说,心里生了失落之意,但他知道,自己还能趁他闲暇时去请教问题,也就不难过了,只是搂着江子羿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当真了!”
江子羿连连点头,笑着如他一般悄声应道:“好!一言为定。”
“拉勾!”江昭将小指伸在他眼前,江子羿再抱着他有些吃力,遂将他放下去,也伸出手弓着身子与他拉勾,二人就此定下师生之约。江昭得了应允,满心欢喜蹦蹦跳跳的回了自己的侧殿。
皇帝见着二人在自己跟前如此亲密约定,心中有些吃味,侧着脸问道:“约了何事?”
“师生之约!”江子羿与江昭相处时早已察觉,这孩子静心不足,灵气却盛,时常语出惊人,心中断定只要找到合适的太傅与方法好生教养,将来定是一代明君。
皇帝听罢,揶揄道:“你倒好,放着邦交大事不管,偏要给他做太傅。”
“皇上多虑了,公子天资聪颖,不必臣弟时时教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皇帝虽有别的事要交给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力不从心的提醒道:“你忙得过来,就好。”
江子羿点点头,表示能应付过来。皇帝走上前挽过他的手,语重心长的叫道:“子羿!”又拉了他去屏风后面的西南边境與图前,叹了一口气,指着晋阳的地界说道:“九黎部落与晋阳相邻,往来摩擦也多,时常在边境寻衅滋事,寡人一派兵镇压,他们就往山里躲。”这是真的叫人头疼。
九黎是中北的老邻居,领地在西南的群山万壑里,有其古老的文化和风俗,而中北人生长于平原,与其在密林中斡旋游击,实在捉襟见肘。长此以往数百年,才形成今日剿不尽也安抚不了的局面。
皇帝成婚当日江子羿在从江北大营回京的路上,并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回府后听闻江沛有军报,想着西南战事吃紧,并未祥论真假,现在提起,不由得要问:“听说沛哥哥在九黎手里吃了亏?”江沛领兵很是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不至于被九黎诈降。
“假的!”皇帝摆摆手,对他说了实话。
江子羿旋即明白过来,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怎可如此?”他为了躲洞房花烛,竟叫人伪造军报扰乱婚典,真是好不荒唐!想到早朝时伊石的面色,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早朝他步步不让。”想来是对昨日婚仪草草了事大为不悦,此事也就罢了,如今该担忧是哪一日他回味过来军报是假,那才叫不好应付,毕竟两处理亏。
皇帝怎会想不到这一节,可要他对伊石的女儿礼敬有加,他不能说服自己。
“罢了,这事你别再过问。”皇帝摆摆手,堵了江子羿的嘴,继续与他讨论西南战事。
自个儿没经历过感情之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做皇帝真难啊!可不管出于什么考量,昨日之事都是荒唐,辩无可辩。江子羿想着,这才将话头又调转回军事上:“九黎是块牛皮癣,在咱们中北脚上治不好不说,又不能放任不管。但子羿以为,时常与之往来联动的中山国,才是咱们治理九黎的关键。”江子羿说着,两指从與图上中山国的地界划过:“中山国虽小,却是公认的第五国,也没少骚扰晋阳主城,但它与九黎不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皇帝听着,明白了几分,问道:“依你的意思,拿中山国开刀?”
“从前咱们一味忍让可得了好处?”江子羿反问。
七年前皇帝登基时国中大乱,急需维持秩序,经不起战乱,中山国趁机骚扰,为了维护人心,粉饰太平,那时一味忍让送去不少金银财货,到了没落得几分好处不说,反倒成为列国笑柄,大国惧怕蕞尔小国,奇!
中山国国君十分言而无信,收下财物后翻脸不认,更是认为只要骚扰得当,就能得到好处。晋阳王向来铁血,忍无可忍,上书请战,自此西南三年一大战,两年一小战,民为战苦,遍地白烟,好在守着个粮仓满溢的地界,军中从未出现过缺少军粮的情况。
“并无好处。西南虽远,经济民生不与中原地区相连,可现在看来,连年征战可算得是以战养战,长此以往,只怕支撑不住。”皇帝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是个不愿与人刀兵相见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