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束眼前蒙着三指宽的暗红绸缎,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仍在殿中毫无目的追赶两个丫头,可耳边银铃般的笑声却是无影无踪了。
循着最后一声脚步走去,隐隐约约的,伊束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她能感受到眼前有一道身影,正俯视着她,可却不敢确定。
她壮着胆子向前,猛地一扑,原以为会抓住其中一个小姑娘,却没料到,撞上的是一堵人墙,结实稳重。
她静下心神,玉指沿着外袍的纹理向下蔓延,她能清楚的感知道,这是一片祥云,倏忽间,她的脑中闪过今日早朝时江子羿的衣着打扮,还未想清楚,便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隔着绸布,伊束眼前半明半暗,只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她知道,这是江子羿。
他很愤怒。
伊束停下手中的动作,想要取下绸缎,刚一抬手,却被一只手用力钳住,让她动弹不得。
“子羿。”她抬头轻声唤着,带了些许试探,复又颔首低眉,做小女儿状。
听她如此语气举止,倒叫江子羿的怒气立时烟消云散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久了,他的脸皮还是薄的紧,面上又烧了起来。
“不想理政了?”江子羿思忖半晌,终于开了口,但语气软了不少。
伊束听他不似太过生气,心头一动,便想垫脚亲他一口,也许就消了气呢?却不料江子羿自知说错了话,正要埋头端详她的脸色,二人就这样磕在一块儿,发出一声闷响,立时笑出声来。
江子羿见伊束吃痛,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忧心她撞上桌子,连忙上前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眼前的绸缎解下,放在一旁。
四目相接,时间确是在这一刻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二人对视良久,想到方才之事,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江子羿手中失力,两人一同在波斯手织地毯上摔了个结实,疼痛却在笑声里消散了。
伊束正要唤来宫人,就见江子羿摆摆手,满是无奈的笑,“罢了,席地而坐也不无不好。”
“公子可是有事要交代我?”伊束想他来得突然,定是有事,而此刻如此随意,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遂坐回地上,用手撑着头,一双杏眼直勾勾的打量着他,只等他开口。
“算不得交代,只是想告诉你,项仪来京,有你的机会,亦有危机。”
这话说得含糊,伊束默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项仪师从当今的东齐帝师苏睿,又是齐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而后迎娶了师傅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项夫人。
齐君与他年纪相仿,私交甚笃,于是特意将自己的小女儿与最疼爱的侄子送去他门下听课,以表重用之意。
项仪是列国有名的纵横家,眼下东齐想要称霸,是断断不能放他远走的,而齐君要他出使中北,并非真是为了邦交,而是为打开一个缺口,顺带着摸清中北内政,至多三五年,就会派人将他又接回邺城。
若伊束能得项仪青眼,旁的不能保证,但让她不再被江昭打压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事放在往常,伊束是想也不敢想的,项仪毕竟是外臣,过多笼络了他只怕庭前臣工会上书聒噪,所以那几日,她一想到此事就头疼不已,没知觉的就消沉下来。
却不料江子羿给她这样的暗示,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下来,连笑意都无意间盈满酒窝,甜如蜜糖。
“是怎样的机会呢?”伊束不明其中缘由,于是又歪着头问了一句。
江子羿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只道这个姑娘还是在犯傻呢,“不知你会不会玩牌?”
“自然是会了。”伊束想着,不明就里,久居深宫,又与一众男子弄权,朝中大臣人人自危,生怕站错了队,于是搅的她连个牌搭子都找不到,真叫人闲得发慌。
“听闻东齐人也好打牌,等项夫人到了,你俩若是投缘,尽管召她进宫陪你玩牌便是。”江子羿说着,从地上起身,又把伊束从地上扶起,这便提步走了。
伊束反应过来,这是要她通过后宅拉拢项家,并且是江昭无法涉足的,只道江子羿是真心为她,要她活的更加自在,竟忍不住上前从身后抱住他,轻声道:“子羿,谢谢你。”
江子羿心头一动,只觉伊束这一抱,紧紧的将他的下半辈子环在了这方寸之间,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免宽慰几分,回过身,俯下头与她对视,道:“我只愿你好。”
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太过偏袒任何一人,许多时候朝臣上折,怒斥伊束的过错,他都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只怕她看得太多会打击她的信心,会让她压力倍增。
但如此一来,朝中不满的声音,便都朝他去了,那时他想,不过区区几年,总还是扛得住的;可当他去了山海关,第一次要为她的过错弥补,当江疾的利剑刺向他的胸膛,仍然令他心惊不已。
在江岐去世之后,他再次有了这样深重的无力感。
伊束静静注视着他,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头扎进他的怀中,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良久,才听他道:“我要回去了。”
伊束依依不舍的与他告别,分明第二日就能见到,可她心里,总是舍不得。
渐渐的,她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待回过神来,她已坐在望夷宫的高台之上,与江昭并肩。
殿中烛火跳跃,一片金碧辉煌,赴宴众人分为两行,坐于大殿左右两旁,江子羿的座位是下首右侧第一位,正对伊束。
安排完项仪一家落座,其余赴宴大臣各自坐下,今夜的主理人是江昭,他最是想拉拢项仪。
江子羿抬头望向伊束,只见她正仰着头,吸着鼻子,想来是想到一些往事吧。他如是想着,眼神又温柔几分。
伊束将眼泪倒了回去,整理好表情后,还未来得及瞧江子羿一眼,就将眼光落到项仪一家身上,由近及远的打量,只见项夫人与女儿落座,正说着悄悄话,项仪在一旁瞧着,盈着满眼爱意,叫她也想起自己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啦,明天去拔牙,这周过后恢复日更到完结。给大家鞠躬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早上起床拥抱太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蝙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只蝙蝠 18瓶;岁月如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母子情分
江昭在上首望定殿中, 见众人皆落座,又琢磨半晌,这才脆生生开了口:“齐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寡人特在望夷宫设此晚宴, 为大人接风洗尘。”话音甫落, 遥敬项仪一杯。
此举太过官方,又不卑不亢, 连一众平日里诟病江昭年幼,无法主理政务的大臣都觉得, 相比去年, 这个孩子可是进步了太多。
项仪见状,连忙起身笑道:“外臣承蒙圣上厚爱,感激不尽。”语毕, 举杯一饮而尽。
待这二人一来一往, 行完礼节, 众人也才随之举杯饮酒。
江子羿坐在一旁, 见江昭一杯酒水下肚,面色竟然毫无变化,遂轻笑一声, 不由得怀疑,他饮的是酒还是茶水?
伊束见状,哪里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循着他的目光望向江昭,二人目光一对,江昭眼中满是疑惑,但他并不急于解开谜题, 而是对席间众人道:“既是为项仪大人接风洗尘,那这晚宴的主角便是他,大家不必拘礼。”
听到此话,众人这才松快一些,交头接耳的说起话来,江子羿侧头与项仪交谈,二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伊束见殿中热闹起来,正想与江昭说话,便想起来前些日子江静娴进宫给她请安时说的话。
那时她问:“为何昭儿总是不明白本后对他的心?”
入宫以来,她确实不明,她对江昭掏心掏肺,处处为他着想,替他压制着上将军府的拥趸,可江昭每每看她,却像如临大敌。
如此深重明显的防备心,让她很不好受,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取代他的父皇母后在他心里的位置,可她也自私的想,想要这个孩子真心实意的叫她一句“娘”,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继续为他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