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横竖那十五年也熬过来了,再等,也不会太久了。
伊束见父兄二人默不作声,已知他们对这个提议动心,可她还是想听句准话,以免他们反复,改天又来说些别的,这才开口问:“父亲和兄长以为如何?”
“可你若效仿吕太后临朝称制,便要斡旋于中北政权中心,要对付的是江氏子弟,他们唯公子沛与公子羿马首是瞻,今日你也见过江子羿了,作何感想?”伊尹已明了父亲的意思,这才率先开了口。
伊束心道,江昭生性纯良,要教坏他恐怕很难,我不是真心实意要做第二个吕太后,何苦要与江氏子弟斗?遂应道:“上位之人最忌结党,江子羿是十成的上位者,伊束甘拜下风。”也不想想,这臭脾气,谁愿与他结党?
伊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是优点,亦是缺点。”心中还有一句“公子沛更甚于他”没说出口。
“皇上临终之前,只传了江子羿与江昭入内,我到时,只远远听他痛哭,承诺会将孩子扶养成人。” 伊束说着,又想不明白了,如此情深意切,何苦不将皇位传于子羿,他有资历有手段,最合适不过。
“后来呢?”这是伊石开了口,他仍然担心女儿在宫中受人轻慢。
伊束皱了皱眉,接着说下去:“我被江子羿叫人赶回了寝宫,饶是到了今日,我还未见过皇上的面。”
不知为何,伊尹听完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玩笑一般感叹原来妹妹是深宫弃妇,入宫一月有余,还未见过自己的夫君,又笑她实在倒霉得紧,还是个姑娘家,就要荣升太后之位。
伊石心疼了,深宫寂寥,往后这日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该如何过活?
伊束却不以为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牵无挂,不知有多快活?说不准将来江昭想通了,再赐她几个面首,岂不美哉!
夕阳还未落下,天边已高悬半轮明月,一家三口聊了许久,也算达成共识,送走了伊束,父子二人鱼生就着米酒,听着窗外蛙声虫鸣,又从天色漆黑密谈到东方发白,才回房歇息。
伊束在回宫路上不断回想着入宫这一月的点点滴滴。
五月初一,是钦天监经过严密推算选出的黄道吉日。
宜出行,宜婚嫁。
东方刚翻出一道鱼肚白,伊束就已起身梳妆打扮,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初学严妆,举措娇媚,配以宫中送来的霞帔加身,为她平添几分贵气。
其实自领旨那一日起,她就好奇又期待。好奇的是宫中生活是何种模样,期待的是这位仁义又颇有手段的君主是否与坊间传闻一般风姿耿耿。
如是想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东岳庙前遇上的那位公子,也不知皇帝与他,谁更好看些。
“小姐,若是夫人见到您出嫁,必定欢喜得紧。”说话这人是伊束的贴身丫鬟之桃,十七八的年纪,与她一道长大的,二人形同姐妹,如今做了她的陪嫁,过会儿也要随着迎亲队伍一同进宫。
伊束的娘吴氏是个极温柔又坚定的人,是吴地的世家小姐,彼时伊石家境贫寒,吴老爷看不入眼,为着嫁给他,夫人与家中断了来往,好在伊石是个可靠之人,从未辜负过她,两人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又得了一双儿女,日子可算是蜜里调油,伊石也一路摸爬滚打从军中小小的百夫长至官拜三品的一方将领。
他们是这尘世中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可夫人却在伊束两岁时染了肺病,而后几年一直缠绵病榻。
那年中北与中山国交战,伊石领兵出征,战事正酣,却收到家书一封传来夫人病逝的消息,如壮士断腕一般,令他失魂落魄的痛。
等到大军凯旋回京,夫人已下葬许久,两个孩子也长高了不少。此役是伊石从军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令他一跃至武将之首,叫人艳羡。曾有人调侃,升官发财死老婆,算得人生三大幸事,可也有伊石这般,愿生生世世守着夫人过平凡小日子的男人。
此后将军没再续弦,而是独自将一双儿女抚养成人。
想到病逝的母亲,伊束不由得红了眼眶,若是娘亲还在,自己在及笄之时就应当定亲了吧,也不会非得入宫。可话说回来,娘亲见自己入宫,想必会很难过。
之桃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唯恐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连声安慰道:“小姐莫想太多,听说行礼就得折腾一日呢,歇一会儿吧! ”
伊束静静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心中发问,做皇后,我行吗?还未想出答案,门外就传来一阵鞭炮之声,想来是宫里迎亲的队伍到了。
吉时一到,总管太监奏请伊束出府,并请她拿上两个苹果。宁王妃为她盖上红盖头后,粗浅安慰了几句,又将皇帝提前亲笔御书的“龙”字和一柄羊脂玉的如意放进喜轿中,众人这才恭送皇后上轿。
十六个宫人将轿子抬得四平八稳,伊束端坐其中,轿前是提着藏香的侍卫开道,两侧又有数十名红衣护卫把灯,入宫门后,才由着文武大臣前引后护,声势浩大的进了太和殿前广场。
还未来得及行大婚的繁琐之礼,伊束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公子沛将军战报!九黎诈降,我军伤亡惨重!”而后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伊束还未听清他们在讨论什么,就被一队宫人簇拥着送进了频阳宫,伊束在榻上坐了许久,身子有些发虚,刚晃了一下,就听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安抚道:“娘娘莫急,皇上处理完事务便来了。”
伊束心道,做皇帝真是不易,大婚之日还得处理政务,便也没再想什么,就静静端坐着直到晚膳时分,殿外仍然毫无动静。
如此饿了一日,方才听得有人推门而入,伊束满心欢喜,以为是皇帝处理完事务来揭盖头,却只听见那嬷嬷道:“娘娘请先吃些糕点垫补垫补。”
“嬷嬷,之桃呢?”伊束早已饿过了头,暂时无心进食,按着规矩,之桃应当守在她身边的,整日不见人,真真叫人担心。
嬷嬷语气虽恭敬,内里确是冷冰冰的,应了句:“在殿外守着呢,明日方能入内伺候娘娘。”
伊束颇有些失望的低低哦了一声,又埋下了头,待那嬷嬷要走时,才要了块太师糕在手中捏着,待人又出去了,才慢条斯理的入口。
如此过了许久,伊束将将要昏睡过去,又听得殿外传来声音,惊得她霎时来了精神,又端坐起来。
她不敢怨怼,从前不明白兄长说得将军府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是什么意思,今日枯坐了这一日才醒悟过来,自己并非入宫稳坐后位,而是皇帝手中的人质罢了。再者,江山稳固不可能只依靠某位大臣的忠心,人心很黑,说不准的,自古帝王需要的是听之任之的忠犬式大臣,而非父亲那般忠于原则的蛮牛。
如是想着,伊束苦笑几声,坐得更加直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啊写啊,啥时候能再写男女主对手戏啊
存稿不易,且存且珍惜
☆、前尘旧事(上)
距此不远的长安宫中,皇帝早已脱下喜服,此刻正坐在书案前阴沉着脸,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往常伺候他的大太监李厘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殿中就如此静到极致,过了许久,才被他开口打破。
“昭昭儿可是想父皇了?”这话是对他的儿子江昭说的,刚过九岁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年纪,稚嫩又干净,每日下了学堂做完功课就爱粘着自己,父子二人各做各的事,偶尔交流,就如此共处一室,已成习惯。
皇帝大婚并没有对这样的日常产生什么影响,江昭这几日学的是《礼记.昏义》,因此明白了婚礼流程。今日他照常去听教,在学堂听课方才一个时辰,门外来了个小厮不知向太傅说了什么,待他走后,太傅无心讲课,只过一刻,就听他怒骂一句:“荒唐!”
江昭不解,上前询问,太傅解释道:“大婚之日,尚未合卺,皇帝就散了婚仪,冷落皇后,何其荒唐!”江昭听完,心道父皇断不会如此不守规矩,旋即推测,向太傅解释:“父皇应当不是有意冷落,也许是大伯在西南平乱,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急需处理。”
太傅听他与那小厮的说辞分毫不差,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语重心长的叹道:“公子与皇上真是同心同德。”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明朗的情绪,一时叫江昭听不出褒贬,只得俯首作揖对太傅承诺:“昭儿会去劝劝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