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伊束才从书案前起身,见四周无人才放开手脚伸了个懒腰,自从她理政后就养成了批阅完奏折才用膳的习惯,这是为了约束自己,做到今日事今日毕。方才在查阅典籍时倒未察觉腹中空空,如今歇下来,却还是不能吃,缘故是江子羿决定明日宣布关于中北实行科举之事,她有一项未明,须得现在就去问清。
好在他的寝宫不远,不然等到步行过去,只怕会误了时辰,伊束想着,利落的理了理仪容,提步出了殿门。一行人前引后护,刚走到平阳封宫旁的甬道上就听见墙内传来一阵砸门声与嘶吼。
“江子羿!放我出去!”伊束停下步子,不可自持的笑了笑,这宫里,也就江疾敢直呼江子羿大名,想来是他今日又皮,被关禁闭了吧。伊束想着,走到平阳封宫门前,四喜上前叩门,还未等人应答,就听里面又传来一句:“你有本事一辈子别放我出去!”
之桃听着,向伊束靠了靠,压低了声音笑道:“这江疾公子可真能闹腾。”伊束侧头,低头浅笑,示意她别再说话。
不多时,门内传来温准的声音:“太后若无急事,请明日再来,公子眼下抽不开身。”他在想着如何整治江疾,自然抽不开身。
“本后对科举之策有一项未明,前来请教公子。”听伊束说话十分客气,江子羿也就没有为难,向温准点了点头,示意请她进来。
伊束行到园中,只见檐上挂了几盏花灯,在初冬的雾气里影影绰绰的,颇有雾里看花的美感,江子羿长身玉立,一身藏青色长袍,隐没在夜色中。偏殿廊下的一间小黑屋前,江子羿听着从屋内传来的一声声闷响,良久,才开口问:“你吃不吃?”这是对江疾说话,可伊束也没用晚膳,以为他在同自己讲话,想也没想,就答:“不吃。”
江子羿片刻后就明白过来,伊束以为自己在与她说话,为着不让她尴尬,用力的拍了拍门,对江疾道:“太后替你回答了,你今晚别吃了。”说完就向伊束走去,屋内的江疾原想着等他哄自己吃饭,陡然听见伊束搭腔,就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又故作硬气的吼道:“不吃就不吃!”
“公子!”伊束见状,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答错了话,听着江疾的语气像是在赌气,便想着理清来龙去脉再为他求情:“不知江疾犯了何事?”
江子羿摆摆手,压低了声音:“犯浑,不知为弟、妹做好表率。”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江子羿打了个马虎眼,并未将江疾今日在长安宫泼了他一身墨的事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
☆、频阳夜话
“江疾年纪尚小, 还未定心,若予重罚,恐怕他心有不满。”伊束阐明想法,十三四的年纪, 皮一些难免的, 再者说, 她生平最欣赏江疾这样性情飞扬之人,她见过太多性情太过刻板之人, 就如庙里的泥塑一般,毫无生气, 毫无意趣。
江子羿却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江氏的孩子,向来是摔打着长大的,即便是他, 幼年犯浑时也没少被关禁闭, 罚跪, 若因此心生怨怼, 恐怕不是可造之材。遂回她:“我还未重罚,他已心中不满了,若万事都要顺应他的心意, 那他趁早滚回青州。”这是拿定了主意要好好教养江疾,又因宁王这几日就要回紫云宫,趁着江疾没人撑腰, 好好整治他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伊束听明白了江子羿的意思,不会轻易放过江疾,横竖是劝不动了, 便认同的点点头,“既然公子拿了主意,本后也就不便多说。”江疾用手指在窗户上点了个孔,见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正殿,不禁腹诽道,小叔这回怕是要被美人计套牢了。
二人入殿,内侍提前备好了一人一案,伊束想着相对而坐距离过远,不便交流,遂摆手吩咐撤下一张书案,二人一案即可,江子羿并不反对,就与她相对而坐,内侍见状,端来了一壶刚泡开的阳羡雪芽。
坐定后,伊束顾不得饮茶就率先开口:“求贤令发往列国,一应事宜由何人负责?”这一应事宜,包括散布求贤令,向列国士子讲解求贤令,最终再将他们送进中北,工程量巨大,极为耗费心力。而能胜任此事的人选,一要对士子不抱偏见,二要能谋会算,三要处事公平公正。
依伊束之见,眼下朝中能胜任此职的不过三人,一是江子羿,二是伊尹,三是刘锦。可江子羿政事缠身,绝没有为此离京的道理;兄长与刘锦虽为士子,能力也可,却又都反对此举,此事是万万不能交到他们手中的。
于是连夜来问江子羿,想听听他的打算。
江子羿原以为她感兴趣的应当是在城中建立书院之事,已经想好如何答她,这冷不丁的问任职之事,倒叫他有些出乎意料了,因着伊束近日来进步很快,并未给他添什么麻烦,他也因此想过将此事交于伊尹,但一细想江沛的嘱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他那里找到了更好的人选。
“太后可知□□时的王丞相?”江子羿想到她从前不问政事,于是先问,这王丞相是江昭的亲外祖父,虽已辞官归隐十载有余,但他长子王嘉得他教导,能力出众,当年做学问也是一把好手,如今江昭登基,重新启用王氏,他们不会拒绝。
伊束愣了一会子,才明白过来,江昭亲舅入朝为官,那自己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父兄也将再添敌手,更令人心惊的是,若他将求贤令之事做得圆满,大可填补左相之位,届时父亲在朝中恐怕寸步难行,于是心惊,却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手,应他:“知道,可王丞相是外臣,已为中北鞠躬尽瘁二十载,辞官后回了母国,如今请他再入中北,恐怕很难。”伊束先入为主的为他设置了一个高人不易出山的概念,期盼他能心生怯意,可惜事与愿违。
“如今咱们就是要任用外臣,才能在列国士子中立信,否则求贤不过是一句空话。”江子羿向她言明:“我早已差人将求贤令送到王嘉手中,他十分愿意重回中北。”当时虽已敲定下来,但王嘉却说,将击鼓谏君,谋得高位,如此才算得顺理成章。
听他这样说,伊束心道这给父兄添堵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也就不再多言,以免他防备,于是又问:“如何考核士子?”这是最实际的问题,一来南方诸国学派诸多,算得百花齐放,江子羿即便推行法治,也不会只招收法家学子,如此一来人龙混杂,如何给他们分配与能力相符的职位,又是一大难题,更遑论,中北是否能为他们腾出空位。
江子羿见她问得详细,也就不再敷衍。便一五一十的说:“先行应试,淘汰一批,再查明各人意愿,下放地方考核,拿出可行的治理之策,再行入职。”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能发挥各人长处的法子,实行起来也许很有难度,但终究要迈出这一步,届时能趁机换下一批伊石的拥护者,即便付出些代价,也是合算的。况且王嘉那里,应当还有别的盘算。
伊束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又问:“其中有一策是在北京设立书院,届时由何人担任院长?”此人须得德高望重,可朝中多为武将,怕是不好选拔。
“这个嘛......”江子羿有些为难的瞧了眼伊束,道:“御史大夫吧。”此人向来自恃清高,若能明升暗贬他做了皇家书院院长,他即便心有不悦,也不会拒绝,更不会渎职,算是极好的人选。
果然将物尽其用做到了极致,伊束心中如是感叹,这御史大夫如今虽与父亲合谋,但等王嘉入京,填补了左相之位,他会倒戈,也不无可能。遂夸赞江子羿:“公子是个人物!”此举一箭三雕,一来有人主理书院,二来安抚了御史大夫,三来离间了父亲与他的联盟。伊束带着几分嘲讽,更感叹如此国策大事,竟能绕过自己的父兄而找到合适的人选,可见是下了功夫又心思通透的,并不因为御史与父亲交好就不再启用。
江子羿抬手,眉眼带笑,回道:“太后谬赞。”他已说得口干舌燥,见伊束都明白了,才饮了口茶,定定的望着她,笑道:“若无疑惑,太后请回吧。”夜已深了,不谈政事,若再留下来,该有闲话了。
“本后还有疑惑。”伊束连忙应声,又将疑惑都说了出来,其间不乏有当政之初到现在还未明白的困惑,江子羿见她兴致高昂,也就听着,为她答疑解惑,竟就如此不知不觉谈到天光大亮,他已记不清从何时起,江疾也不在房中高声怒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