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鄂聪收受贿赂是既定的事实——吕先生一定会把贪污的赃银交给他,当做“参股的红利”。
永琮一项一项地推敲过去,恍然发觉,如果鄂大人疼爱他这个侄儿,想保下他的命,同时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唯有与两淮盐政高恒同流合污,两江贪腐之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向朝廷交差,别提有多容易了。让鄂大人带一本假账簿,随意地找些替死鬼不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够毒辣,够完美,完美得令人遍体生寒。
不过,他来了,哪会让吕英得逞呢?
永琮勾起了狐狸般的狡黠笑容。
……
江宁府,茗香楼。
高明做东,邀请了吕先生与鄂聪赴宴,同时,准备交给鄂聪“买卖的红利”。
“说起来,草民与鄂聪少爷的缘分,很早就开始了。”吕先生坐在下首,微笑着吹捧鄂聪,不谄媚,不卑不亢,话语间,令人如沐春风,通体舒泰。
加上他文人一般端正的样貌,谁见了,都会觉得亲切自在。
永琮一愣,追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瞧着对他很有好感,很是信服的样子。
“少爷初来江宁之时,买过一盏煤油灯……”吕先生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此灯,是我从京城那儿运来的货物,交由了常三买卖……”
原来那个小贩,叫常三啊。
暗七对他说,藏匿福.寿.膏的仓库外头,有个面熟的人,是那天贩卖煤油灯的男子。
他让暗七继续盯着常三,报告了这几日的行踪,心下大致有了数。
永琮装作恍悟的模样,喜笑颜开,忙不迭地道:“那可真是不同寻常的缘分了!吕先生于我有着大恩,鄂聪感激涕零……”
吕先生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草民应有之义!只盼少爷日后给草民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不得不说,吕先生极会做人。
他大方地把所求摊在明面上,既消除了鄂聪的“惭愧”,又满足了鄂聪的自尊与倨傲,暗暗地捧了一捧,表明他的身份,吕先生是拍马及不上的。
永琮果然很是高兴,拍着胸脯道:“这是自然!”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吕先生笑吟吟地取了一个布袋,双手捧至永琮跟前,“少爷请看,这是您所得的红利……”
永琮咽了咽口水,双目放光,捏了捏布袋的深浅,按捺住狂喜之色,转而交给了身后的和珅。
“吕先生有什么困难之处,尽管提起,鄂聪拼死不辞!”离别之前,永琮再次强调。
吕先生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亲自送他到了楼下,叮嘱高明道:“明儿,带着鄂聪少爷去河边走走,消消食,知道了么?”
高明笑道:“干爹,我晓得的。”
*
高明与永琮行到了秦淮河畔。
河畔灯火通明,波光盈盈的水面上漂浮着十数艘游船,装点得花团锦簇,不时有琵琶声响起,伴随着数不尽的谈笑声,团团脂粉气萦绕鼻尖。
高明嘿嘿一笑,“表弟,秦淮河独有的画船,没见识过吧?”
永琮看得一眨不眨,满脸神往之色,好半晌才道:“的、的确,从未见识过。”
这么多天,高明摸透了鄂聪的性子,觉得他与那些纨绔子弟并无区别。
不过是撞上了大运气,被鄂大人视为亲子罢了。什么聪慧,什么灵气,不过绣花枕头一个!
可就是这样的绣花枕头,他高明得恭恭敬敬地捧着,吕先生也得恭恭敬敬地捧着。
凭什么呢?
心中的不平渐渐滋生,高明暗暗嗤笑,心下鄙夷,瞧瞧这放光的眼神,真没见过世面。
不过一艘画船罢了,又不是去逛真正的花楼,那么激动作什么?
想是这么想,高明半分没有表露出来,热情地拉过他的手,“表弟,我让人租了画船,还请了人来唱曲儿……夜游秦淮河,最是有滋味了!”
永琮一愣,随即迫不及待地道:“多谢表哥!”
高明矜持一笑。
上了画船,永琮激动地左瞧右瞧,不时地惊叹:“好漂亮的木雕……”
这声惊叹倒是真心实意的。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谁不爱呢?
圆明园同样有游船,仿的也是秦淮样式,构造相近,风格却大为不同。圆明园的游船庄重,这儿的水乡之气更加浓郁,伴随着一阵阵香风,热闹极了。
“噗嗤”一声笑,临近的画船上,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裙少女捂住了嘴,“这是谁啊?穿着红红绿绿的,土气极了,连个寻常的苏式木雕都没见过。”
好多姑娘笑了起来,她们嘴上不说,心下生出了些许鄙夷。
她们都是江宁府有名的闺秀,好容易聚在一处,叫上年龄相仿的姑娘,租了画船夜游。其中一人探了探头,见到高明,惊呼一声:“小弟,你怎么在这儿?”
第83章 游湖
惊呼的正是高明的亲姐姐, 高婵。
高明没想到能在这遇见姐姐,惊喜的同时有些心虚,拉着永琮跨出船舱, 向她问了好。
高婵一直瞪着他。
永琮扬目望去,对面有十来个小姑娘或站或坐, 有的矜持地打量着他们,有的用帕子遮掩住笑意,还有的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永琮观察力分外敏锐,直觉这里面没一个对他有好印象的, 唯独一个粉衣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他,目光澄澈,带着善意。
小姑娘年纪还没他大, 五官甜美, 标准的鹅蛋脸,不过有些婴儿肥,面颊圆嘟嘟的,一笑就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永琮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被小爷迷住了吧?
接着, 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小姑娘看的什么地方?
永琮随着她的目光低头,落在了自个这一身大红大绿的、辣眼睛的衣服上。
若是没看错的话, 她的神情是……欣赏?
永琮:“……”
不会吧?
另一边,高明向她们介绍了永琮。
“这是两江总督鄂大人的爱侄鄂聪……”
话音一落,先前嘲笑永琮的绿衣少女惊讶极了,心中的鄙夷一扫而空, 面上也露出了端庄的笑意。
都是生活在江宁府的,哪会不知道最近的传闻?鄂大人宠这个侄子恨不得宠到了天上去。在江宁,总督就是最大的官儿, 她们的阿玛或者玛法,都得看鄂大人的眼色行事。
高婵先是一惊,后又一喜,迅速收敛了瞪人的目光。额娘最近老是抱怨小弟,书也不读了,天天往外跑,这怎么得了?
高婵原本还想教训高明一顿,结果小弟是和鄂聪在一块玩儿。
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立即对永琮改观了,抿唇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永琮“哎哟”一声,眼睛亮晶晶的,“表哥,唱曲儿的姐姐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去用点心啦!”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高婵愣了愣,脸腾地一下红了,什么意思?唱曲儿?
高明嘿嘿一笑,向姐姐赔罪了之后,快步地跟了上去,很快,两艘画船渐行渐远。
闺秀们哪见过鄂聪这般大胆的人?竟以听曲儿为荣,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配上他的穿着,她们的恶感愈发深了。
“那个鄂聪真是……”绿裙少女,也就是来保的妹妹,憋了又憋,终于憋不住了,语气暗藏不屑,“才几岁的年纪,就这般好……好听曲儿。”
她想说的,其实是好色。
其余人跟着附和,有人笑着睨了高婵一眼,“要我说,终于有人能和高明媲美了,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
高婵的脸成了猪肝色,却反驳不出什么话语。她暗暗咬了咬牙,谁知年纪最小的那个粉衣姑娘突然眨了眨眼,脆声反问道:“吃喝玩乐不好么?”
听曲儿多惬意啊,点心也是她的心头爱。
更别提鄂聪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到她心坎上了,她就忍不住为鄂聪辩解了一句。
高婵一看,竟是章佳氏的嫡女为她说话了!
她并不知晓小姑娘的闺名,只知道,她是跟着额娘来江宁探亲的。
她的玛法简在帝心,入值军机不说,还总领西北大营的兵马;阿玛也是一员猛将,现任杭州将军,据说不出一年,便会升迁至京城。
这次游船,不知是谁做主邀请了她,小姑娘也答应了。上船后,她一刻不停地拾着点心吃,对她们女儿家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