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九功通传他进去的时候,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自开始接触朝政之后的第一次——不是听皇上的令而行事。
康熙皇帝听梁九功禀报四儿子一串不对劲的行为的时候,就深觉奇怪,现在见了四儿子,看着他那严肃的好像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的脸,正准备询问,这孩子‘啪——’的一声就跪在了那里,双手举起递上一个折子。
康熙皇帝心中惊了一惊,赶紧让梁九功把折子递上来,亲自翻开看去。
胤禛看折子递了上去,开口道,“皇阿玛,这事,福建的官员并没有禀报,儿臣——”
康熙皇帝不动声色的把折子放下,“福建的官员并没有上报,你是怎么知道的?”
“启禀皇阿玛,福晋有船队在福建,这消息我已经接到半个月了。”胤禛低下头对着康熙皇帝叩首,“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皇帝一挥手,梁九功赶紧来扶胤禛,还找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这有什么可责罚的?该责罚的是那些知情不报的官员,”康熙皇帝和颜悦色的看着四儿子,“老四,下一次这种事不用拖延,官员办事不利,还意图隐瞒,罪大恶极,你不报给阿玛不就是帮着他们隐瞒朕吗?”
胤禛镇定的回到,“皇阿玛,这海边的事,福晋的船队在那里,我才会提前收到消息,其他地方的事您可别问我,您问我还不如问老十,他现在可是带着弟妹在外面逍遥自在,知道的不比儿子知道的多?”
康熙皇帝摇头,一脸愠怒,“别提老十那小子,让他回来,就说什么京城是个笼子,他过得不舒坦,还说给朕送特产,哼——,到现在就送回来个火腿,朕缺他那一个火腿吗?”
胤禛点头附和,“儿子也不缺啊,想当初我可是给了老十几大箱子的海产和水果。”
提起这个,康熙皇帝更怒了,“你就更不像话了,堂堂亲王,就给你阿玛几颗珊瑚树,连条鱼都没见着,水果你额娘那里成堆,你怎么没给朕这里送点过来?”
“您去额娘那里不就可以了?”胤禛在这一点上还是很理直气壮地,“再说了,那也不是我送的啊,是您儿媳孝敬额娘的,我可管不了额娘给谁,不给谁!”
康熙皇帝老脸一红,对着胤禛挥手,“滚滚滚,还你福晋送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福晋就喜欢给你额娘送珍珠粉啊!”
胤禛站起来对着康熙皇帝老老实实行了一礼,“那儿子退下了。”
“滚吧滚吧!”
胤禛走出乾清宫还感觉后背有点潮湿,暗暗叹息为人儿子不容易,转道去了承乾宫,在那里用了午饭,陪着皇后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后宫的娘娘们来一起打马吊才告退出来。
回了府,胤禛衣服也没换,走到福晋面前。
苏莹本没打算管他,不过一看他穿着一身亲王服,立马就知道他进宫去了,把手中的书本随手一丢,殷勤的上前给脱衣服换衣服,“怎么样怎么样?报上去了吗?”
胤禛扬着下巴让福晋给系扣子,“爷出马,有什么事办不成的?不过,先说好,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可不能亲自出面了,咱们家老爷子真是龙威难测!我在乾清宫可是出了一背的冷汗,就是被老爷子吓的!”
本来就有点觉得自己欠考虑的苏莹麻利点头,“嗯,要是再有这种事,咱们就丢到御史台那里去,那群御史正事不干,整天盯着一堆莫名奇妙的事弹劾来弹劾去的,就该给他们找点事干!”
胤禛拉了拉经福晋的手变的乱糟糟衣服,“怎么了?御史台的御史惹你了?”
苏莹盘坐在窗边,继续翻书,“也没什么,就是这两天我来了兴趣把御史台弹劾的人给列了一下,真是不列不知道一列吓一跳,御史台可是目标明确的只弹劾汉人,暂且不说他们弹劾的人到底有没有问题,只说那些连我都知道的贪官,他们可是连吭都不吭一声。”
胤禛对这个话题保持沉默,毕竟他们家老爷子可是护短的很,他家福晋又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保持沉默最好。
苏莹也没想让他真的答什么话,直接把手中的书递到胤禛面前,“四阿哥,你看看这本戴先生的《南山集》,我才知道南明到了南方还分成了三部分,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戴先生这本书可以说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南明为什么那么快就没有了。”
胤禛接过书,细细翻看几页,发现确实记载的很清楚,再往后翻了几页,就看到史可法守卫扬州、宁死不屈的故事以及清兵在扬州城破后屠城十日的记载,微微皱了皱眉,“福晋,这本书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苏莹把书拿了回来,看胤禛说不妥的那一页,“史可法和扬州十日?这不是事实吗?哪里不妥了?”
胤禛摇摇头,“正是因为他写的是事实,才不妥!”
苏莹拉住胤禛,“你研究了那么久史记,汉武帝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苏莹把《南山集》放到案上,“其实我挺佩服司马迁的,他敢于直接指出汉武帝的不对之处,正是因为他的记录,我们这些后人才知道了那么多真实的事件,所以后世的史学家都以司马迁为榜样,你不觉得戴先生也是如此吗?”
胤禛按了按脑袋,“可是皇阿玛可不会如此想!”
苏莹伸手翻了翻书,“这戴先生也是,写了这么一本书,还跑来考科举——咦,他都跑来考科举了!”
“考科举怎么了?每次春闱秋闱都有很多人来考。”
苏莹鄙视的看了胤禛一眼,“你这就不懂文人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了,像戴先生这样的品性高傲不羁的人,他要是不想给一个君王效力,他就是老死山间,都不会出山,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五十多岁才跑出来考科举,是吧?”
“啊——都老了!”戴名世考科举那一年还真的是挺轰动的。
苏莹摇摇头,“唉,是啊,都老头子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南平三藩,北平噶尔丹,让百姓不再受来自草原之患,他要是不是被皇上的功绩所折服,怎么会出来考科举?戴先生可是很有文名的,皇阿玛的武功是不容置疑的了,《康熙字典》也编好了,不就是缺一个天下皆知的文士归心吗?”
“你说的也是,”胤禛无奈的笑,“问题是咱们老爷子想岔了怎么办?戴先生可就咔嚓没了。”
苏莹想了想,把《南山集》放到胤禛的手里,“你把这本书和史记一起呈给皇上,让皇上看看,你说怎么样?”
胤禛扯了扯嘴角,觉得有这么一个福晋,他真的很难!
第104章
胤禛很清楚他把这两本书往上呈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烧, 不过,他更清楚戴名世的这本书如果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会出现什么样的危机, 说实话,对于现在的官场, 胤禛觉得福晋说的很对,汉人官员做得再好也是被满人官员压着, 皇阿玛终究还是更信任满人官员。
这其实有三藩之乱和南明之乱的遗留原因, 还有南方隐藏的那些暗流。
这些年把史书翻了一遍的胤禛很清楚, 对于这种局面, 要不就是徐徐图之,慢慢引导让天下归心,把暗流消弭于萌芽之中,要不就只能等着有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就像这一次的福建流民,胤禛真的不信没有人的帮助, 那群人能那么顺利的到福建。
就像苏莹说的, 五十几岁还来参加科考的戴名世确实是一步很妙的棋, 用的好既可以彰显皇上的圣明,用的不好,只会让文人更加离心,也会让人更加不敢说真话。
读史书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胤禛清楚的知道了‘指鹿为马’的坏处, 而他手中的密探网络也让他清晰的看到了这些年朝廷上下出现的隐报瞒报各种灾荒灾情,还有那些满人官员明目张胆的贪腐。
皇上清楚这些吗?胤禛不敢猜测。
胤禛最后只呈上了一本《南山集》,他甚至专门找了戴名世让他写了撰写《南山集》的初衷, 看着这老头直言不讳的写要作为一个‘信史’,还死也不改。
胤禛只能也写了一篇,把他相识戴名世的过程详细写了下来,还专门对戴名世的品德加以褒扬——他这辈子除了拍过他家老爷子的马屁之外,还真没这么费劲的夸过人好吗?尤其是戴名世这个老头,那脾气是又硬又倔,还言之灼灼的说什么皇上是个明君,绝不会因言而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