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拍了拍他肩,“咱们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
陆渊调开视线,望向马球场的方向,是啊,真的不容易。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但云露华却早早涂了药,躺在了床上。
她回来时两个孩子都歇下了,陆渊嘱咐人提前叫了郎中,索性没伤着骨头,只是她接下来要躺好些日子了。
才和陆渊谈好条件,盼着能出府逛逛,结果这下伤了脚,什么都得暂且搁下。
她幽幽叹了口气,金凤来替她撒帐子,见她还没歇下,催着人赶紧睡觉,“这都亥时了,您怎么还不快睡。”
金凤和纤云带着哥儿姐儿提前回来了,没见过那阵仗,只以为是三爷不放心孩子,至于人为何没跟姑娘一道回来,那就不清楚了,反正她们家姑娘带了伤,她总觉得这事跟三爷脱不了干系。
云露华也想睡,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纷纷扰扰全一股塞进她脑子里,她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实在想不起来,这样挂念着事,又想不清楚,她怎么睡得着。
她突然问金凤,“你觉着陆渊是个怎样的人?”
金凤见她问这个,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仔细琢磨了一下,“三爷...当是个好人吧。”
云露华慢吞吞抬了眼皮子,“好人?”
金凤说是啊,“当初舞弊案闹得那么大,能将姑娘和奴婢一块捞出来放进这安乐侯府,护着咱们平平安安这么多年,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她又添,“这些日子,三爷待姑娘也越来越好,不仅将夫人之前的院子拨给姑娘住,还允姑娘带着哥儿姐儿随意出府,其实奴婢也不明白,为何姑娘待三爷冷淡了,三爷不仅不气,还愈发对姑娘好。”
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她一直嚷嚷着要离开这里,他心里是存着一分恐慌的,陆渊也真够奇怪的,按理说他和她处了十年,要生出些感情来,也不必等到这个时候,既然十年间都是同床异梦,那他现在怎么反而不肯放她走?
难不成真如话本子上说的,男人不论喜不喜欢这个人,一旦同她在一块儿了,又有了孩子,心里便认定了她是他的私物,宁肯抓着不放,也不愿再松手。
第36章
她受伤的第二日, 云旭华就匆匆赶了过来,见人换了院子,比之前不知宽敞多少倍, 屋内陈设样样精美, 就连那原先的架子床, 也换成了如今的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
其实这里原来摆着的是雕花楠木镜格大床, 但由于云露华没有睡别人睡过的床的习惯, 便叫给换了,不仅如此,屋内大大小小的陈设她也换了个遍, 就连镜台前的葵花妆奁也换了, 反正她只要一想到有人用过这东西,自己再用,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尤其是床前这套新的金丝牡丹瑶光帐,和她在闺阁时一模一样,十分顺她意。
至于这一通换下来给安乐侯府账上增了多少开销, 她就管不着了, 左右陆渊说要将她捧到人前装爱妾,那爱妾就该有爱妾的样子, 刁钻跋扈,蛮横任性, 花钱如流水,这才是一个爱妾该有的样子。
她见云旭华过来,歪在床上朝人招手, “许久没见你了。”
昨夜的事趁夜就传到了他的耳中,万幸有惊无险,不然他和曹必酉就算撕破脸皮, 也不能叫那个畜生伤了阿姐一分一毫,原想立即去看她,但念着夜深恐怕人早歇下了,便一大早连都官司都没去,先往安乐侯府来了。
见人无事,他总算把一颗心重新放回了肚中,“阿姐是如何伤到脚了?”
云露华靠在引枕上,她昨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皇庄里的事,到早上起来,眼底浮起了两团淡淡的乌青,精神也有些萎靡,“就是走路,天黑,不小心崴到了。”
要不是陆渊赶命似的在前头走,她追不上,也不会一时失察崴了脚。
不过,她当初追他干什么,她和那小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收了个扇坠,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就心虚了呢。
想必自己是头一回做,脸皮薄,还不太熟练,往后这种事多做几回,熟能生巧,也就不虚了。
云旭华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看到人精气神不太好,猜测是被昨儿个的事吓到了,他柔声道:“曹司郎办案从来都是这样,阿姐别怕,这事已经过去了,凶手也认罪伏法了。”
云露华打起了精神,微微倾身道:“人抓到了?是谁?”
云旭华点头,“抓到了,是李明琅手下的一个贴身随从。”
云露华听着直皱眉,“怎么会是一个随从,那曹司郎不是说尸体边上有一枚扇坠,应该是个女子呀,更何况曹司郎说李明琅才杀了曹驸马,不到一日李明琅也死了,是不是太凑巧了。”
这个说辞连她一个不通刑事的女人都不信,若不是都官司和皇帝都瞎了聋了傻了,那就是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云旭华笑了笑,“阿姐说的不错,一个随从,不过是用来顶罪的羔羊,此事涉及了瑞王府,陛下得知后下令不再追查,案子也只能结到这里。”
又是瑞王。
但凡涉及瑞王的事,那必然要掀起一场轩波,瑞王那阴森森的眼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像一条滑腻的水蛇,时不时就要猝不及防地咬人一口。
这回死了的一个是即将和芸书公主成婚的驸马,一个是新科探花,都不是小人物,但他们的命又好像并不重,查到帝王家时,就这样生生被掐断了。
当今圣上十分顾全皇家颜面,云露华一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那芸书公主,将成婚的驸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知她会不会伤心。
云露华想从阿弟脸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但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倒是她这样盯着人瞧的举动,惹得云旭华频频摸脸,“阿姐为何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露华说没有,装作若无其事的正过脸,“阿弟啊,你也有十六了吧。”
他是永安十一年生的,细算起来,是有十六了。
云旭华道是,见阿姐笑盈盈看着他,那笑容别提有多璀璨了。
“十六,不小了,阿姐在你这个年纪都嫁人了。”
想了想,被迫嫁给陆渊也没什么可高兴的,遂换了个话说,“爹爹在你这个年纪,和娘亲都已经成婚两年了。”
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原先也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越穷的地方越爱生孩子,越爱生孩子就越早成婚,往往姑娘十二三岁就嫁了人,小子十三四岁就娶了妻,尤其是云言询自幼丧父,唯一的娘亲身子骨也常年不好,他又是个除了一肚子墨水,什么也不会的穷秀才,早早娶了媳妇回来替他操持家事,他才能继续安心读书。
不过云父云母虽成亲早,但却迟迟没有要孩子,直到云言询金榜题名高中后,在官场上有了些成绩,这才有了云露华,照云母之前说的,两个人过日子一碗粥都要分两碗吃,哪儿还有余钱去生养孩子。
也因此云父云母对云露华总有一分亏欠,打小捧在手心里呵护,是真真正正的娇生惯养。
云旭华大抵能猜出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早早转开了话题,从袖笼中拿出一叠银票,“听说阿姐近来拮据,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阿姐若不嫌弃,就先拿去用吧。”
他是从哪儿听说了自己拮据的,云露华赧然低下头,再拮据也不能要弟弟的钱,她那么大的人了....
反正现在缺什么就都找管事要,其实自己也不缺什么了,她还是对钱看得很淡,不够用时想法子找钱用,够用时钱不钱的对她来说也没多大重要。
她婉拒道:“别呀,你自个儿的钱,自个儿留着花就是了,都官司那种地方,辛苦挣来的几个钱不容易。”
云旭华一笑,往她手里塞,“阿姐就当是我放在你这里的吧,我一个男人,花销不了什么。”
这说的倒也是,男人不像女人,要买胭脂水粉,要买簪钗环佩,还要跟着买时兴的缎子衣裳,吃食也不挑剔,若说花销最大,那就是几个聚着去混地儿喝酒寻欢,她的阿弟这么冰清玉洁一个人儿,断然是不能去那种地方,自己替他攒着也好。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可拒的,她将那银票收好,往枕下压了压,“那我就给你存着,待你有心仪的姑娘,要成亲了,再来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