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晚九点五十分,欧阳副监狱长一声令下,所有被即将押送走的犯人分批一一登车就坐,监狱狱政科的干部再逐一照册清点了一遍各辆车里的犯人人数,待一切准确无误后,将每辆车的车门逐一锁上。十点整,在欧阳副监狱长乘坐的日本丰田吉普的带领下,一辆辆车逐一起动并尾随副监狱长的座车而去。
杨凡及建新学校的犯人们站立在舞台前面的空地上,目送着整个车队一一离去之后,才若有所失地想起了还有打扫现场卫生的任务正等着他们去做。待清理完现场回到中队监仓之后,时间已到了近零点,这时中队其他组的犯人全都已熄灯就寝了。为了不惊扰其他各仓犯人休息,杨凡等人没有冲洗就上床睡觉了。
昨天晚上的事,显然给在狱中服刑的犯人们造成了深深的刺激,今天早上一开工,教员组的吴忠、杨智、陈有祥等和图书组的李春林、王义桥、张涛、李星及王家胜等均先后来到了杨凡的资料室里询问到底要将昨晚的那批犯人送往何方。当听杨凡如实告知是被送往西北改造时,大伙禁不住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显然,此事都出乎于大家的意料之外。不过,看来还吴忠冷静些,他说:“其实这事早该想到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到如此之快。”
“为什么呢?”李春林不解地问。
吴忠略作思索后,说:“你想,就整个监狱系统而言,如今有哪个监狱不是人满为患呀?但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各地看守所仍就源源不断地往监狱里送人。所以,如果再不向大西北遣送犯人,我看监狱就快要爆炸了。”
“有道理,前天我到女犯中队去送一份材料,听那里的女犯说,她们中队的大厅里现都住满了刚投牢的女犯,联想到昨晚的事情,看来监狱当局已经在采取行动要减压了。”李星说。
“照这样看,以后仍可能有多批遣送事件发生,到时真不知道又要轮到谁哩?”杨智有些担心地说。
“是啊,要是真让自给赶上了,那就惨了,大西北包括新疆在内,那里
的环境十分恶劣,到时不要说减刑、假释,就是家中亲人想拜一次山都很难了,唉,前途堪忧啊!”陈有祥叹息道。
“有些事情也真怪,如今也不知为何,犯罪坐牢的人愈来愈多,犹如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纷纷选择下海经商一般,那时曾号称‘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玩麻将’。难道如今象我们这样都成了一种时尚不成?”杨智又说。
“这也很难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如今的风气是越来越令人忧虑了。”吴忠略停了一下,说:“前几天,我偶然翻阅了几本过期的杂志,其中,有一则报道令我看后大为震惊。说的是有三名歹徒,他们早已盯上了附近中学的一名漂亮的年轻女教师,一天下午,这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学校,碰巧那年轻她正拿着衣服去井边洗涤时,这三名歹徒嬉皮笑脸地走过去挡住了去路,公开调戏她。对骂及拉扯声,很快地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然而,那三名歹徒没有因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而停止调戏行为,反而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好奇心,竟在光天化日下当众把她给糟蹋了。据该文报道,在她遭人糟蹋时,曾无助地向围观者们发出了阵阵求救声,然而,却没有一人肯站出来为她解围,此情此景,令她陷入极度绝望之中。当她明白再喊求救也是枉然时,她眼里噙着泪水,不再反抗,任由歹徒恣意狂为。”
“人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李春林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谁不怕事?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有人肯出头与歹徒对着干,其他的人也未必会响应,弄得不好还要挨一顿臭打。到时医药费有谁来承担呀?更糟糕的是,万一在与歹徒搏斗中不慎把歹徒给打死了,按照现行一般做法:杀人者偿命。这样一来,搞得不好,行侠仗义不成,很可能连自己的宝贵性命都给陪上了?退一步说,即使没有把对方打死,但与人斗殴也是要吃官司的,到时恐怕你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有理也会变得没有理。因为歹徒们之所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女人,说不定很可能是上面有大人物为其撑腰才会有恃无恐地这样做,而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介草民,无职无钱,一旦打起官司来,你就只有败诉的份了。这实际上也是当今老百姓之所以怕事、缺乏仗义之心的一个根本原因。而那些认为只要加强教育或宣传就能解决问题的人,其实就是一名凡夫俗子的庸人,只看到了问题的表面,却看不透问题产生的本质原因。”李星说。
“听你们如此一说,倒使我记起了不久前看到的一个材料,好像也是刊登在这个杂志上的,至于,哪一期就记不清了。”杨凡思索一下,接着说:“这件事发生在西南某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有一名青年男子被当地派的人抓了,奇怪的是此人当晚突然死了。他母亲听说自己守寡的儿子突然去世了,极度难过是可想而知的。她更想知道儿子是怎样死的,当她被告知儿子已被送到火葬场火化去了。她急忙赶到了火葬场,幸好儿子还未被火化。于是,她将自己的儿子尸体立即送到医院进行解剖检验,检验确定是因受到外力重击而亡的。显然,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为了还儿子一个清白,年过半百的她不得已从此踏上了漫长的上告之旅。”
“那最后怎么样了呢?”陈有祥插话道。
“那能怎么样,白告了呗。”杨凡回答说。
“这样吧,我也给各位讲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们S监狱的故事。”李星笑一笑,说:
“前几天,我在清理仓库时,偶然发现一沓子厚厚的旧报纸,全是五六十年代我们监狱所办的报纸,不过,那时不叫《建新报》而叫《改造高潮报》,其中,有一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了我,文章的标题是《抗拒改造,死路一条》,它说的是一名叫赵炎的犯人,被捕前因不服官家既无偿地没收了他家的财产,又把他的父亲当成反动资本家给抓了起来,曾多次主动去找当地领导理论,结果也被抓了起来,一关就是五年。有一天在狱中,他与同改聊天时,说到他的父亲,他说他父亲很傻,当初完全有机会和条件出去的,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留下来,然而,谁曾想到,最后结果竟然是,不仅家族几代人辛苦赚下的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而且连自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全得住了。于是,他恨恨地说,要是他能活着出监的话,一定要出国投奔他的堂叔去,决不再留在这里受罪。那晓得,他的这番话很快被那名同改(即一同劳动改造的犯人)向队长揭发了出来,最后,他被以散布反动言论和企图叛国投敌的罪名,给枪毙了。你们说说,那名犯人死得冤还是不冤?”
杨凡知道,在那个年月,因说错一句而丢掉性命者并不在少数,但又有什么法子呢?既然当年的大环境就是那个样子,这又能怪谁呢?那名告密犯人的行为虽然甚是可恨,可是,多少年来为了自己利益而行告密害人者难道还少吗?远的不说,就是当下,做这种坏事的人也是普遍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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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天来,杨凡显得特别地忙碌,这主要是由于国内某国营电影制片厂眼下正在S监狱拍一部反映监狱干警如何辛勤管教改造犯人的故事片。狱中女犯王小娟还在片中扮演了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还有许多男女犯人在片中充当群众演员。由于片中有相当部分场景是在建新学校拍摄的,所以,杨凡除了被要求主要协助摄制组做一些背景设计工作外,几乎完全包办了片中所需各类宣传标语的书写和张贴任务。
今天上午,摄制组要拍一个全监犯人隆重举行升国旗的仪式。由于那位在片中扮演副监狱长角色的著名演员事先准备不够,以致全监犯人整队进场、出场和举行宣誓仪式连续进行多次仍不成功,致使全监上下人人疲惫不堪。最后只得组织少数人参加作重点拍摄了事。
下午则重点拍摄一个镜头,内容是某女犯中队的一名指导员因长期关心爱护女犯人,将中队的女犯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以致积劳成疾,不幸英年早逝,于是,该中队的女犯们听到这一消息后,个个如死了自己的母亲一般痛哭流泪。为了拍出效果来,导演事前要求所有参加录像的女犯们必须要大声喊叫:“指导员,您怎么就这样去了,我们都离开您啊!”这句台词。同时还要求女犯们在拍摄过程中人人必要痛哭流泪,做出极度伤心欲绝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