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卫远山卫肃衡还没开口,段铭承就阴测测的呵了一声:“已经不是了。”
所有人都怔住,一片静谧之中,只有靖王殿下那淬了冰一样的音色徐徐回荡——
“卫公爷,安国公府状告淮安纪家停妻另娶、谋害嫡妻一案——本王代大理寺接了。”
他短短一句话,音色并不高昂,但听在纪家上下人耳中却如同惊雷,围观人群也倒吸一口冷气,就连纪清歌都猛地抬眼。
“记得补一份诉状送去大理寺,圣驾面前,卫公爷自己去说。”
卫远山卫肃衡两人冲段铭承齐齐抱拳一揖。
“清歌!清歌——”纪正则脸色灰败一声不出,纪老太太却凄声喊道:“你是纪家的女儿,你救救……”
“让她闭嘴!”
搂着纪清歌双肩的秦丹珠察觉到怀中少女在听到‘谋害嫡妻’四个字之后身子都开始发抖,也顾不得其他,一声厉喝:“清歌是你叫的?”
卫家当家少夫人的一句话,让纪老太太口中登时多了一块布巾,亲兵们都是粗人,随身也没几个带帕子的,这一块破布也不知他们是从哪找的,干脆利索的撕吧了撕吧,给纪家三个主子口中一人塞了一块。
至此,众人耳边才终于清静了下来。
串成了一串的纪家人被连拉带拽的扯走,卫远山和卫邑萧也简短交代了几句之后准备去面圣,杨凝芳不太放心,也跟了过去,少时,此处便只剩了秦丹珠和柳初蝶等寥寥几个女眷和丫鬟。
眼见此处尘埃落定,围观众人原本还在交头接耳,被靖王殿下寒着脸扫了一圈,各自都不敢再在这看什么热闹,纵然是对今日所见之事存了一肚子的惊骇和议论,也是各自散去。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段铭承这才转回身,原本是打算着要趁着今日好容易逮住了这丫头的机会和她好好说几句话,然而还没开口,就被她的神色给止住了话头。
——停妻另娶,谋害嫡妻!
早在这八个字入耳的同时,纪清歌脑中就嗡的一声,后续什么声音都再没听真切过。
她……原本以为纪家再是刻薄,也不过是她生母亡故之后苛待了自己罢了……
既然续娶了填房,继母狠毒的桥段并不罕见。
有了后娘,自然也就有了后爹。
仅仅是这些的话,并未超出了她原本心中的假设。
但……谋害嫡妻!
纪清歌心口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眼前也如同蒙上了一层迷雾般。
片刻之后,秦丹珠焦急的声音才渐渐清晰。
“清歌!”秦丹珠见她黑漆漆的双瞳直直的睁着,却叫了几声都没反应,简直把她吓得不轻,要不是纪清歌终于又会动了,她都想去掐她人中了。
“表嫂,我没事……我能先回府吗?”纪清歌的声音又轻又细。
秦丹珠听小表妹软绵绵的央求回府,哪里会说个不字?直接扭头对段铭承说道:“能否请王爷在圣驾面前解释一二,卫家不是有意提前离席。”
天子驾临观礼,平民百姓暂且不论,文武百官按理是不能先于圣驾退席离场的,如今他们卫家家眷要提前退场,其实真的于礼不合。
段铭承原本在看到纪清歌脸色苍白的时候心中就已经一跳,但眼看秦丹珠和曼芸两人一边一个守得牢牢的,一丝空儿都不留,也只能忍着心底的关切立在一旁,此时听见秦丹珠开口,直接递过一块腰牌:“少夫人自去便是,若有需要,凭此入宫寻太医。”
说话的同时,双目却始终没离开那神色萎靡的姑娘,就连秦丹珠的道谢都没理会,只尽量放缓了音色说道:“清歌,回去之后好生歇息,明日我去探望你……可好?”
秦丹珠想要说什么,可此刻手中还握着人家的腰牌,这拒绝之词怎么也说不出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纪清歌慢吞吞的轻轻道了声好。
段铭承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只要能见到她,他总能有机会让她明白他的心意的。
第152章
端午龙舟这一场赛事尚未落下帷幕,文武百官各家就已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那与安国公卫家有关的那一幕。
原本还有曾经目睹了纪家父亲祖母险些跪孙女儿的荒唐桥段之后,对那安国公府表姑娘颇有微词的人,此时也都没了声息。
谋害嫡妻!
能为官做宰,没有人是傻的,适才那一幕延续时间并不算很久,但从头到尾透露出的消息已经足够让每个人都顷刻间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一家子堵着人家安国公府的表姑娘不放,只怕是真的有见不得人的黑心事叫卫家查了出来。
如今卫家要算账,这才慌了,想拖着那个表姑娘当挡箭牌……
可若是其他事还罢了,亲爹亲祖母,就算再有不是,做儿女的也不能忤逆。
但……谋害嫡妻。
这件事不在其内。
难怪那个弱质纤纤的表姑娘叫那一家子抓住不放也死不退让。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猜测议论,传遍了这人山人海的运河两岸。
甚至还有几个脑子犯轴的穷翰林为此争执了起来——
有的人觉得,子不言父过,即便父亲有天大的罪过,即便世人都能恨欲其死,做子女的,也一样要孝顺,毕竟没有父亲就没有他/她。
却又有人反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不是只爹一个,明知父亲有罪还要一味孝顺的,又将其母置于何地?
这样的争论一开始还是在几个人之间,后来竟也渐渐扩大了开来,两边各不相让,恨不得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后来甚至听说还有以此为题做了篇八股文的……
而更多的人,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一户人家究竟何许人也?安国公府几时有的那样一户姻亲?
虽然官民之间壁垒分明,但淮安纪氏,这四个字在帝京也不是没人听过,毕竟好歹也是首富来的。
可再是首富,也只不过是个商户,他们……和卫家,是姻亲?
还……还谋害嫡妻?!
许多后来听说此事的人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然而安国公卫远山毫不犹豫的叩见了圣驾,卫远山虽是武将心肠,有规矩有底线,却不代表他就真的直愣愣没脑子,跪在天子面前开口就先请天子降罪——
“臣虽已寻获人证,但此时尚未抵京,臣按大夏律法,本应证状俱全再行上告,但臣每每思及无辜枉死的小妹就心痛如绞,夜不能寐,擅自令人先行绑了送官,臣自知行事鲁莽,藐视了律法,请陛下降罪!”
建帝段铭启听得抽了抽嘴角……谁说武将就没脑子的?听听这开口就恭请圣裁,他还能真降罪不成?
有了安国公自己的请罪,御史们谁还能说什么不是?
何况……卫家当年那一场联姻的真相,别人此时尚还不清楚,但建帝段铭启又怎会不知道?
卫晚晴,这个卫昊阳掌中珠一样的女子,用她自己换来了卫家的坚守,也换来了中原的免于战火。
若没有她,卫家是否能坚持至今,最终赢得一场大胜都还未可知。
她护住的,又岂是一个卫家?
整个西北军,甚至整个中原,都有赖于那个女子义无反顾的下嫁。
不论是前周,还是如今的大夏,谁又能说自己不是欠了她?
段铭启叹口气,亲自起身扶起了卫远山:“安国公世代忠勇,此事朕定会督促大理寺严明审理,若有冤屈,定然会还国公府一个公道。”
圣人天子,金口玉言,短短一句话,就彻底掐断了想用证据不足仗势抓人这样的说辞来弹劾安国公的苗头。
这后续种种,纪清歌都并不知情。
秦丹珠先行一步送她返家,柳初蝶如今学了乖,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但不论是秦丹珠还是纪清歌,此时都没什么闲暇理会她。
秦丹珠是看着这个小表妹今日真的是身体不适的模样,纵然马车已经尽量小心平稳,她也依然没缓过来,一副没了精气神的样子,蜷在车内软垫上,恹恹的萎靡不振。
秦丹珠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气着了,一路上也只轻言细语的将些话来开解她,纪清歌慢慢的应着声,却仍是不见振作。
等她们一行终于回了府,便赶紧遣人先拿着靖王的腰牌去请太医,原本纪清歌还想劝住说不用,奈何秦丹珠不肯,也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