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嫡支一共有三房,留在淮安老宅的是长子纪正则,其他两房分别在昌秦和平源两座大城,掌管当地区域的商号和贸易往来,三房分守三地,如同一个牢固的铁三角一般,将江淮首富的名号钉得牢牢的。而今贾秋月说她和姐儿们都去,这在淮安纪家就已经相当于是全部女眷了。
纪清歌不由呵了一声……给老太太上香祈福,女眷还都去,她要不去,就成了不孝了。
那丫鬟连头都不敢抬,连她都不好意思真的把贾秋月那句‘由不得她不去’原话说出来,何况纪家之前哪有什么每月十五必要去上香的规矩?只是夫人的决定不是她一个丫鬟能过问的,也只好硬着头皮来回话。
好在纪清歌也不和一个丫鬟计较,只笑吟吟的一点头:“既如此,那就走吧。”
说着就已是立起身来。
“姑……姑娘……”
“怎么?”
“姑娘不换身衣服吗?”那丫鬟颇有几分愕然,对于后宅女眷来说,出门进香也算是件大事了,想来也是为此夫人才送了衣裳首饰过来,可这大姑娘怎么看都不看一眼?穿着一身旧衣裳就要出门呢?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纪清歌已经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
等她到了二门门口,已经坐在车上正不耐烦张望的贾秋月也看愣了,直接把脸色一沉:“大姑娘可是看不上我这做母亲的送的衣裳?”
“夫人。”纪清歌淡淡的说道:“我与二妹身量并不相仿,那衣裳我穿了也不合身。”
今世的纪清歌比纪文雪要高出半个头,愈发显得身形纤细窈窕,盈盈的立在那里,不卑不亢中又多了一丝漠然。
“你……”贾秋月一滞,坐在她身侧的纪文雪不高兴的拽了拽她的袖子,这才忍了气道:“上车吧。”
纪家一介商贾,再是有钱,车马行轿这方面也不敢逾制搞什么四驾八驾之类,所以车厢自然也就并不如何宽敞,贾秋月合着纪文雪乘了一辆,纪清歌就只能去乘后面那辆更小些的,她对此到没什么意见,毕竟她也不想一路上都对着贾秋月那副嘴脸。
掀开车帘,纪清歌微微一顿,车内已经坐着一名少女,年纪还只有十一二岁,两人四目打了个对望,那少女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这才小声道:“……大姐姐。”
纪家长房唯一的一个庶女,纪文萱。
纪清歌上车坐稳,点头回礼:“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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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妹妹
贾秋月在后宅方面确实能力不一般,纪文萱的生母是纪正则后院一堆姨娘之中唯一一个生出了孩子的,虽然只是个女儿,但其他姨娘依旧是羡慕得眼里出火,按理说换了旁人的话,生了孩子,即便只是个女儿,也能多少扬眉吐气一下,可纪文萱的生母却不能,原因无他,她是贱籍。
纪文萱的生母是罪奴,犯官家眷,没入教坊司充作妓子,可以当做奴婢买卖,但终身不能脱贱入良,要不是实在生得颜色好,纪正则也不会肯纳她。
这也是为什么贾秋月会肯抬抬手让她生出个女儿的缘故。
反正又不是儿子,后院里姨娘一堆,半个人苗都没有,说出去难免要不好听,当家夫人善妒不容人什么的,干脆就找了个即便生出来也翻不起浪花的,又再三诊明了确实是女胎,这才有了纪文萱。
一路上纪文萱都在偷偷打量纪清歌,纪清歌被贾秋月设计离家之时她还不记事,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大姐姐,她生母那样的身份,贾秋月又是个厉害的,纪文萱性子养得很是懦弱,此时虽然是心中对纪清歌这个大姐姐好奇,也依然不敢直视,只用眼睛一瞟一瞟的偷看。
纪清歌心中叹了口气,干脆看住纪文萱一笑:“妹妹总看我作甚?”
纪文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偷瞟竟然被发现了,更没想到这个大姐姐竟然会这般直白的问到她脸上,当场脸色一白,怔了半晌才嗫嚅道:“没……没什么……”
说着又去车内的矮几上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捧到纪清歌手边:“……大姐姐请喝茶。”
纪清歌接过来放到一旁:“你不是仆婢,不需为我端茶倒水。”
纪文萱的头更低了:“我……我……”
……平日里她在贾秋月那个嫡母面前,就是被当做仆婢使的……
纪清歌心中对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庶妹感觉也很是复杂,她知道作为庶出,纪文萱这些年在贾秋月手底下生存必定不易,只看她如今这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知道她日子艰难,可……这却不是她害人的理由。
……自己与她并没有仇怨,她也必定是受了贾秋月的指派才会在前世的时候那样行事,以贾氏的手段,她若不照做,只怕也没个好下场……
纪清歌心中又叹了口气。
恨吗?其实恨不太起来,毕竟她也是被逼无奈,保全一个素未谋面的嫡姐还是保全自己,纪清歌不怪她选择后者。
可是不恨吗?那自己就活该被人那样作贱?无冤无仇,就因为她是被迫的,所以就活该被她害得那样凄惨?
纪清歌看了两眼纪文萱低垂的小脸,心中陡然起了一股烦躁,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也是她昨夜没有睡足,索性闭上眼往板壁上一靠,不再搭理纪文萱。
她们这辆车陡然安静了,前面贾秋月和纪文雪乘的那辆车上正说得热闹。
纪文雪虽然骄纵,但脑子却不笨,今日一早贾秋月打发人来问她要两身没穿过的衣裳,她就知道是要给谁,纵然她不差那两身衣裳,可只要一想到这是要给她那个嫡姐的,纪文雪就满心的不舒服。
她是贾秋月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纪家又是豪富,一年四个季节,她每个季节的新衣都是最少要做八套,还不算过年时再添的,说起来她光做了却没上过身的衣裳着实是有不少,可……那也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要拿去给人?
还是给那个碍眼的贱人!
纪清歌的母亲是原配,纪清歌又是长女,纪文雪一个继室生的女儿,纵然心中知道自己爹爹并不喜欢她和她那死了的娘,可论起道理来纪清歌总是要压她一头,这也是为什么纪文雪越想越刺心的缘故。
一大早开了箱子挑挑拣拣,哪一件她都不想给,纵然已经是尽力挑她不喜欢的,最后也还是满心的不痛快,此时坐在车上就忍不住抱怨。
“瞧她那副张狂样儿,娘就不该赏她衣裳。”
贾秋月也正觉得不痛快——这要是换成纪文萱,早就老老实实捧了东西过来磕头谢赏了,那纪清歌到好,收了东西纹丝不动——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好了,她反正也没穿,等回去了叫她原样送回来。”
“送回来我也不要了!”纪文雪气狠狠的拧着帕子:“过了她手的东西,我嫌脏!”
“好好好,那就不要。”贾秋月哄道:“等明天娘叫针线上人重给你做新的。”
纪文雪这才噘着嘴巴哼了一声,结果还没安静半刻,又想起什么,皱眉道:“娘干嘛还叫上萱姐儿?”
她不提这个还好,提了反而让贾秋月脸色一黑,冷冷的哼了一声。
——谁想带那丫头!还不是听着纪清歌那意思竟是回绝不去,又一时想不出什么说辞逼迫她,这才只能拗了个历来全家女眷都去的理由来么。
那宁知府的太太邹氏是个信佛的,两家悄悄约出来相看自然是佛寺最佳,可那小贱人偏偏寄名的是道观,只能抬出孝道来才能压住她。
后院那些姨娘根本算不得正经家眷,可萱姐儿再是个庶出,也是纪家的小姐,既然说了女眷都去上香,也就只好带上她充个样子了。
……好在那小蹄子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想到纪文萱那胆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畏缩样儿,贾秋月心中才算好了几分。
看着纪文雪一脸的不快,贾秋月唉了一声:“你在意她做什么?她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物?也值得你把她搁心上?”
“烦她那一副畏缩样儿。”纪文雪嗤了一声:“她那副样子往我身边一站,就跟我把她怎么了似的。”
“傻话!”贾秋月笑着在纪文雪手背上轻轻一拍:“有她衬着,不是显你更出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