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信娘命大,最后活了下来,却成了哑巴。
“那个杀才!”刘氏恨道:“他们覃家作践晴儿,可怜晴儿成天要侍候老的小的替他们家当牛做马,他们连自己的骨肉都能见死不救。”
当年成家被流放后日子过得极为艰难,成老夫人想保成家人做主把成书晴许配给一个监工之子。那监工之子倒还算知冷知热,那几年成家和成书晴的日子还算好过。
后来那监工犯了事,其子被杀。
成老夫人惊恐之余不经刘氏同意,强行把成书晴送到覃家做妾。
覃家是定北的士族,成书晴被送的那人是覃家的二老爷。那覃老二是个酒色之徒,他图成书晴的美貌还有曾是国公府大姑娘的身份,很是得意过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嫌弃成书晴天天哭丧着一张脸,不是打就是骂。成书晴在覃家说是妾,处境比丫头好不了多少,唯一松快些的日子就是怀孕的那段时间。
“娘…”成书晴和刘氏抱头痛哭。“都过去了…”
成贺死死地握着拳,一拳打在墙上。
“贺儿!”刘氏惊叫。
“都怪我没用!”成贺接着一拳打在自己的身上。“是我没有护住姐姐。”
“这怎么能怪你?”刘氏又哭起来,“是你祖母做的主,别说是你,就是娘也反对不了。你的腿……”
成贺的腿是被覃家人打折的。
他看不惯覃家人欺负他的姐姐,上门讨说法时被覃家的家丁打断了腿。此事不了了之,成老夫人没有为他出头。
二房这一家子老弱病残,怎么不叫成婉芋痛哭失声,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哭过之后,一家子骨肉重新见礼。
刘氏刚才就奇怪这个外甥女为何进了屋还不摘面纱,等她听成婉芋说外甥女的脸被烧伤留疤时难免错愕,错愕之后是悲伤。
“天杀的常家,欺我们成家出了事把你们母女俩赶了出去。这些年你们母女受苦了,以后就都好了。”
真的会好吗?
少女很怀疑。
那个叫信娘的小外甥女怯怯地看着她,双手绞着自己的衣服,一看就是个胆小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怕人认生不奇怪,奇怪是那双原本应该是孩子的手,手指却略略有些变形,一看就是个常做活的。
少女友善一笑,只可惜面纱遮住了她的表情,信娘并没有接收到她的善意。她悄悄伸出手,和信娘打招呼。
信娘怯怯地眨着眼睛,一副很想亲近她又不敢亲近她的样子。
“信娘这孩子认生,久儿你别怪。”成书晴温柔地解释着。
“没关系,会慢慢熟起来的。”少女道。
“这孩子在覃家没人把她当主子,她从小就跟着晴儿一起干活。”刘氏哽咽道:“幸好老天开眼让我们成家沉冤得雪,那覃家人一听这个消息吓得腿都软了。他们原不肯我们带晴儿和信娘走,还说什么要把晴儿抬为平妻。我呸!”
成贺恨道:“祖母差点就同意了。”
刘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愁苦的脸像蒙了一层灰。她是庶子媳妇,当然知道嫡母的打算是什么。
可晴儿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定北那些年受尽苦难,她怎么能忍心把她的骨肉继续留在覃家。
她豁去一切跪求嫡母,甚至抬出了死去的丈夫。最后嫡母终于心软,同意晴儿母女跟他们一起回京。
“你祖母都是为了成家。”
“母亲,她是为了成家,但她为的是成家的大房。这些年在定北,是姐姐前后嫁人保全了他们。什么劳作的苦活累活都是我干,大哥和三弟挑的都是轻省的活。”成贺痛吼起来,“爹死了,死在流放的路上。我记得他死的样子,很惨很惨。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石头原本是砸向大伯的,是大伯把爹推出去的…”
“够了!”刘氏痛苦闭目,“贺儿,别说了,娘都知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我们是庶房,他们是正房嫡系。”
世家大户一旦出事,肯定是保嫡系而弃庶子。
成婉芋默默流着泪,当年她是国公府的二姑娘,就算是个庶出那也比一般人家的嫡女身份尊贵。
以她的身份亲事并不难,不拘是嫁给世家的庶子,还是嫁个低门户人家的嫡子,总归是很好说亲的。
然而嫡母心里只有宫中的嫡姐,暗中不停给嫡姐送银子。常家的聘礼让人心动,嫡母直接把她嫁去了河西。
他们二房生来就是大房的踏脚石,她是嫡姐的铺路石,她的兄长是嫡出大哥的替死鬼,她的侄子侄女都是大房的奴仆。
“嫂子,我…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刘氏忙抹眼泪,“你个傻丫头,你说什么胡话?你不回京留在河西做什么?那常家混不吝的停妻再娶,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久儿着想,她也该说人家了。”
成婉芋一阵揪心,她的久儿根本不可能嫁人。
早年大夫就说过了,久儿活不过六岁。要不是遇到了赤先生,她的久儿早就不在了。可惜赤先生再是再世华佗,她的久儿也没能活过十六岁。
“久儿她…”
“舅母,您有所不知,我身子不好,可能没有办法嫁人。”少女道。
刘氏大惊,“这…这…”
成婉芋悲痛点头,“久儿的身体要仔细养着,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行,其它的实在是不敢贪心。”
“那你们赶紧好好歇一歇。”刘氏抹着眼泪带她们去成婉芋未出嫁前的院子,院子应该是修葺过,里面原本的东西很多都不在了,只有一些家具还和从前一样。
成婉芋又是一顿好哭,那婆子安慰着她。
少女默默地回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她静静地坐在妆台前。镜子里的少女也在看着她,她伸手去抚摸镜面。
常久久。
这是她现在的名字。每个名字都有它的意义,这个名字代表着母亲对她的期许,希望她身体健康能活得长长久久。
不过她不是真正的常久久,她是墨九。
时隔三年,她回来了。
第57章 狭路相逢
三年前师父对她表现出最后的仁慈, 在放血之前服过麻醉散和安神药。她记得自己在服药之间再次问过师父,可曾对她有过一丝亲人之间的感情。
师父没有回答她,只说事已至此何必再纠结这些东西。
对师父而言, 她所在意的东西是那么的可笑。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很可笑, 都到了那般地步她还在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死心,就算师父告诉她对她曾有过父女之情那又如何。一个为了救别人而牺牲她的人,那父女之情该是多么的少得可怜。
无论她多么的不愿,都难逃被放血成为干尸的命运。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死在六岁时的大雪天,是不是就不用再死一回?
所以有时候命运想捉弄一个人,那个人怎么逃都逃不掉。她何其有幸能成为这样一个人, 深深被命运之神眷顾又抛弃。
喝下那两碗药之时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在笑自己, 在笑自己可笑的坚持和悲催的遭遇。
在意识消失之间, 她似乎听到师父在说话。她目光涣散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在慢慢放大和变形, 努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好像在说:永远不要再回来。
回来?
回哪里去,到哪里来?
她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已远离大京, 摇摇晃晃的马车将她晃醒,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太过虚弱,虚弱到难以起身,虚弱的身体加上严重失血后果让她醒时少睡时多。
一路昏昏沉沉,她有时候甚至以为活着都是自己的错觉。马车被捂得密不透风,不是灰沉沉的就是黑漆漆的, 没有白天和黑夜,她觉得肯定是行走在黄泉路上。
要不是偶尔能听到路边行人的说话声, 她完全感觉到自己是个活人。
赶车的人一问三不知,也不同她说一句话。饭菜和水是递到马车里的,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那人的真面目。
她感觉马车一路向北, 然后昏睡之中她被人丢弃在一处庄子的山脚下。醒来后她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柳婆婆。柳婆婆救了她,并且把她带了回去。
柳婆婆是成婉芋的下人,主仆二人就住在那处庄子上。
成婉芋是成家的庶女,远嫁河西常家。那常家是河西首富,当年就是想沾国公府的光。商贾之家同国公府攀了亲,刚开始成亲的时候简直把成婉芋当成月中嫦娥,好不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