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最让翁娜惊讶的。
从许佳宁敲门那一刻起，她就注意到她了。让她意外的是，两个月未见，这个女学生的神态忽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在她面前，许佳宁就真的只是个学生。看着很有主见，但浑身上下犹带着学生气，还是很好掌控。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冲她笑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自己与她处在同一高度的感觉。这个学生对她有尊敬，有客气，唯独没有先前那种唯诺感了。这让翁娜感到很难适应。
“这趟出去还顺利吧？”压下心中的讶异，翁娜挂起程式化的微笑，问道。
“挺好的，调研很顺利，老师们和一块去的师兄师姐们，也都很好。”
翁娜点了点头，一脸终于放了心的模样。
“我后来想了想，这个项目也确实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怕打扰到你，所以也就一直没跟你联系。不好拿师门的事再麻烦你。”
翁娜这话说的很周全，但实际上她是知道的。出去这两个月来，许佳宁每周都会给她发一篇领域内热门问题的综述来。这是她一直要求学生做的，每周都要看大量文献并且形成文献综述发给她。收到第一篇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个学生只是做做姿态。没想到往后每周，她都会雷打不动地定时定点发来一篇，且内容和质量也一如既往，这就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随后，正好有一个部委申请课题的机会，她拿了这个学生做过的一篇综述过来，随便编写了个研究计划投过去，竟然还十分被看好。这，就真的很让她惊讶了。
因为脾气尚在，对于许佳宁发来的综述，她从来都是只回复“收到”两个字，没有多说一句。现在看着这个学生平和坦然地站在自己面前，翁娜也难得有了些局促之感，是以才说了上述一番话，也算勉强为自己解释一番。
许佳宁自然不知道翁娜此刻的所思所想，但也知道她是在为先前冷落自己而找补。若是没有在林洛那里听到的一番话，她或许很动容。但此刻，也只是礼节性地笑笑而已。
“翁老师，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她问。
翁娜哦一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回来了，找你说说话。另外，就是还有课题上的一些事，想找你帮帮忙。”
这话翁娜就说的很客气了，但也只是表面上的客气，布置任务时还是老样子。她仿佛是了解过部委项目的进度了，上来什么也不问，直接就交给她一沓子问卷，说：“这是今年初某学会临时找我做的一个项目，前段时间你两个师姐利用课余时间把前期工作都做好了，现在只差调研报告了。本来是想让你师姐写，但她们现在忙着毕业论文的开题答辩，腾不出来时间。孙同那边，在忙着国社那个项目。所以，小许……”
不用翁娜再说下去，许佳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以，但之前的资料您也一并给我吧，我先了解下这个项目，再动笔写。”翁娜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冒出一个项目来，单就这个问卷来看，这个课题是她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的。
“好。”
这句好，翁娜应的是真心实意。本来这个报告她是准备亲自操刀的，可这段时间谈恋爱谈的有些忘乎所以，难免就耽搁了。还好，还好小许回来了。
又聊了些课题上的事儿，见时间不早，翁娜让许佳宁回去了。
她亲自送她到办公室门口，说：“小许，以前或许有些不愉快，希望你不要介意。往后还有两年的时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这话翁娜也是真心说的，但许佳宁听完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两年了。她是要提前毕业的。
这事儿她提前跟翁娜说过，相比她早已经忘了。而现在，似乎也没有特别提醒她的必要。
“会的，翁老师。”
许佳宁说着，又是微微一笑。这笑容又让翁娜恍惚了下，但很快回神，她笑着拍了拍许佳宁的肩膀。
*
许佳宁下了电梯之后，才拿出手机来看。里面果然有季明远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样。
许佳宁想了想，回复了四个字：一切安好。
如果季明远就在她面前，她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他。可现在他不仅不在，而且很快又要离开林城。她就不想说这些让他担心了。再说了，本来也没有什么。
许佳宁看着手里厚厚一沓子问卷，心情有些复杂。如果好好做事就能换来翁娜的真诚以待，别说一个结项报告了，就是十个二十个，她也不会有一句废话。可是，翁娜是这样的人么？
别看她在季明远面前表现的很是乐观，但其实心里还是茫然的。但不到万一得已，她不会有所行动的。频繁换导师不好看是一个，季明远肯定也会为此感到内疚。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许佳宁深吸一口气，重振精神，抱起问卷起身回了宿舍。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佳宁除了照旧参加部委的项目之外，剩下的全部时间都用在写结项报告上了。而季明远，则是继续燕城林城两头跑。时不时还要去趟外地，着实如他所说的那般，无论在哪里都不得清闲。
许佳宁身为管理学专业的学生，自然知道中管院。虽然叫的是中管院，但其实已经是智库一级的存在了，里面涉及的各类项目可不是他们在学校里接触的这些能比的。很多可能是连履历表都不能上的，因为要保密。
每当思及此，许佳宁都不由得更佩服季明远一点。他原本可以在清大过着自由自在的学术生活的，可因为钟灵和她，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和生活的城市。然而他的事业似乎并未因此而受到多大的影响，每到一个地方，他仿佛总能很快地找准自己的位置和发力点，扶摇直上，直追青云。如此瞩目的成就，提起时仿佛一句轻飘飘的他很优秀就能揭过。但许佳宁知道，即便是季明远，也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意志力，才能使得自己的成功看起来很轻易。
第81章 可爱（一更）
因为工作繁忙，这段时间俩人只能趁着季明远偶尔来林城落脚的时候见个面。次数不多，且每次都很紧张，但却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发展。
自那次聊过之后，俩人似乎忽然找到了一个最合适彼此的相处方式。看上去仿佛跟其他恋人有点不同，但却莫名契合他们。起初季明远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毕竟是做学术的，对每一个假设都抱有一种十分谨慎的态度，不会轻易放弃。而在此后的验证阶段，季明远也越来越享受其中。
与季明远相处的时间久了，许佳宁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挺怪的——怪可爱的。在没深入接触前，她想象不到自己会将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可等她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后，就觉得季明远越看越可爱。与她不同，季明远是从小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现在拥有的成熟和稳重，几乎全是随着成长时间自然而然赋予给他的，绝非是经过一番社会毒打之后才自觉变乖。当然，这也不是说季明远缺乏人生阅历，相反，优越丰厚的家庭资本使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体验和认识了这个世界。只是这种这份认知里，缺乏一种苦味罢了。
因为是苦味，所以许佳宁从不觉得遗憾。甚至因为这道体验的缺失，让她更加认识了季明远——如果一个人在从未体会过人间疾苦的前提下，便饱含着一颗悲悯万物的心，这该是多么难得。许佳宁有时候都觉得，怕是连造物主都觉得他太过完美，所以才亲自动手为他的人生增添了一道缺憾，即钟灵之死。果不其然，对于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却十足善良仁慈的人来说，这真称得上是毁灭性打击了。每每想到此，许佳宁都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多爱他一分。
因为这种毫不吝啬的感情给予和回应，俩个人的感情进展的可以说是相当顺利。于是在许佳宁的映衬下，就显得同宿舍的林洛有点儿凄惨了。
*
从这次回到学校以后，每当提起感情的事，林洛都蔫蔫的，兴致不大。
许佳宁起初以为她还在为韩扬感到困扰，想要安慰她一番。不想却被林洛否认了。
“韩扬这边，我早就想好了，会分手的。”林洛面色毫无波澜地答。
许佳宁只对她的坚定表示了短暂的意外，随后回归正题，“那你还发什么愁？”轻摸她的头，“是舍不得这份感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