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阻绝,他唯有驻足。
遥望长空,上有明河。
已不是少年的昔日君王仰首而望,静静地想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黯然。
千载寂寂之光,既不为他而明,也不为他而黯,就好似紫微夜投,既不为他而来,也不为他而去。
“陛下……”
落魄的君王似是没有听见,仍默默静立,仰望群星,好似已忘却身后还有无数追兵正为他颈上头颅而摩拳擦掌。
“陛下!”
似有马蹄声急。
“不必走了。”他仰望中垣,“天命不在我,大势不在我,朕躬行天命。”
追兵已至,而他已待引颈就戮。
忽地,这能令小儿夜啼的寂寂四野竟在夜中通明如昼。
最璀璨、最明媚的天光洒落天地,带来无尽光亮。
他猛然抬起头,唯见周天星斗齐齐绽放光华,似相争辉,竞相向大地投洒清光。而在那无数星辰之中,中垣光芒灿灿,似众星捧月,于这无数辉光中脱颖而出,君临天下。
一如当年。
记忆最深处、最痛彻心扉的一面以这样荒诞而冷酷的方式重现在眼前,他看了开头,已不忍再去看那结局,掩面垂首。
数十载后,天再降异象,无人敢喧哗,哪怕象征着无数悬赏的目标就在眼前,四野也终归一片敬畏的静默。
在静默中,忽又化为此起彼伏的惊呼。
落魄的君王迟疑着抬起头。
又是那曾刻在他记忆最深处的熟悉景象,跨越数十载,在这方天地重演。万千星辰齐齐下坠,朝大地的拥抱而来。
然而与数十载的那一幕截然不同的是,最明亮、最威严的那一颗,并未随万千星辰一同下坠,而是稳稳地高居天心,带着周天星斗,璀璨而明!
夜转为昼,秋转为春,一瞬间,天地大改。
他抬起手,拂过春风。
***
陆照旋睁开眼,天地已变了模样。
四野的一切似乎都在拥抱她的归来,为她的到来而齐声欢呼,仿佛她是这片天地的主宰、这个世界的君王。
她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沧海岛,带着那方小世界一起,升格并入。
意料之中的成功背后是并非笃定的忐忑,这些微的“成事在天”曾经会令她无比厌恶、竭力避免,而如今却只会令她心生感激,而不含侥幸。
离那狂暴的乱流远去后,是熟悉的恬然的天地,是这十洲五岛大世界中,她最深的归属。
但陆照旋没有放任这归属感,更没有进入山海境感受与天地气运相连的打算,甚至就连那作为替身被她留在山海境中镇压气运的心魔化身,陆照旋都没有进去化解的打算。
她毫不犹豫地遁入虚空,离开这方属于她的世界,而不去管因她带来的变故而乱纷纷的小世界——她不属于那里,那里也不属于她,她是一个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过客。
陆照旋想,也许在这些小世界的人眼里,她无比残忍。她轻易地玩弄无数人的命运,甚至都不愿投去哪怕一瞥,露出哪怕一面。
但又或许……小世界的人对于维度更高的世界来说,并不像是完整的人,而更像是画中人、书中人、戏中人。
他们真实存在吗?他们算是真正的人吗?
然而换一种角度思考,对于她来说,十洲五岛就是整个世界,然而对于飞升大能、天外之人来说,也许十洲五岛也正是这些小世界,而她也正更似是书中人、画中人、戏中人。
那么,她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否在天外大能眼中,她也更似虚假而非真人?
陆照旋无暇分心去多思这些。
只因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在浩渺虚空中,有人穿梭而行。
他本应一路顺遂,毕竟对于蜕凡大能来说,穿梭虚空之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难题,更不要提,对于这位蜕凡真君来说,遁入虚空似乎更容易些。
然而魏临崖的这一路,实在远远称不上顺遂。
陆照旋引得虚空扭曲、天地湮灭,实在是捅破了天也不怕,遇上了这样的对手,任谁都要吐血。好在,魏临崖手段充足,侥幸从中脱身,便不要命地往凤麟洲而逃去。
论起手段,也许魏临崖还有信心与陆照旋硬碰硬,作为一代蜕凡真君,他实在不至于这点自信也没有。
然而,陆照旋自杀阵中脱身,竟还不满足,反倒要杀个回马枪,置自身安危于诛杀仇敌之下,置命运于侥幸之中,这实在是过于疯了些,魏临崖实在是怕她当真杀红了眼,和自己同归于尽。
重重算计、百年谋划、合力联手、有心算计无心,居然都未能杀死她,更何况单打独斗?
魏临崖更趋向于万无一失、精打细算,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这次不成,虽有打草惊蛇之嫌,然而也不过是下次加倍小心罢了。
如今,他却是有些怕陆照旋不管不顾寻来,与他在乱流中打生打死,故而加紧了手段,径自穿越虚空,欲回凤麟洲而去。
想来,只要他回了凤麟洲,自有参合派为他作主庇佑,那陆照旋便是再凶再疯,也不至于一路杀上参合派山门取他性命吧?
哪怕陆照旋真的疯了,参合派一众同门看在昔日人情与同门情谊上,也必然要庇佑他,将其阻住,不叫他发疯。
参合派的人再是做错了事,也要参合派自家处置,这是三上宗的底气!
魏临崖将一切都盘算得清清楚楚,却唯独运气不太够。
乱流重重。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周五、六、七、一加更,平时日三。
第79章 反复试探,机关算尽
凤麟洲。
“你这位……师妹, 她似乎一点也不急着晋升问元,在十洲五岛兜兜转转百年,竟好似丝毫没有去寻那命中纠葛之人的意思。”主人轻笑。
“师妹?”客人微微扬眉, 似笑非笑。
“她得了兆花阴的传承,怎么也算是你同门, 说是你师妹,似乎也没错?”主人似觉这调侃分外有趣,而更有趣、更值得期待的自然是客人的反应。
明叙涯一向排斥兆花阴的那一套、排斥这传承关系,否则也不会叛师, 当初更不会与他联手。
现在他称陆照旋为明叙涯的同门师妹,明叙涯又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呢?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明叙涯勾了勾唇角,这个笑容并不带有任何情绪, 却反而更因此显得隐含讽刺, “也许吧。”
他本以为苏世允这话的意思是其竟窥出陆照旋来历、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正牌师妹,未料只是一句无甚意义的试探。
明叙涯这态度模棱两可,苏世允一时难以看出其到底是仍将师门传承放在心上,还是已经放下了。他隐约惋惜地想着,十万载匆匆而过, 明叙涯也变了——变得像一个真正的问元修士了。
想当初,明叙涯主动请缨与他联手算计兆花阴的时候, 前者还带着点不懂收敛的锋芒。做蜕凡修士的时候,明叙涯确实是很疯、很难缠、很让人害怕的对手,但对于问元修士来说,那时的他还太稚嫩。
那时苏世允可以确定兆花阴就是明叙涯的心魔、是他竭尽全力挣脱的枷锁。苏世允善用了这一点。
兆花阴也许也看得出来, 也许她也确定,但她太傲慢、太自大,太相信自己的实力和手段, 也太相信人性。
“不过,我另有师妹。”明叙涯话锋一转,“说起同门,我只认那一个。”
“哦,我似乎听过。”苏世允微感诧异,明叙涯是真的变了,竟会提及昔日师承渊源,谈笑自若,曾经那股隐约的疯样,竟一点也不剩了。他故作不经意,“就是兆花阴的另一个弟子,与你似乎是青梅竹马?”
明叙涯坦然回望,“不错。”
苏世允难以从他这态度中窥出一星半点异样,唯窥见一点嘲弄,“可惜了,你们师徒风采超拔,想必这位也不是俗类,若能晋升问元,只怕而今会更热闹。”
传闻也有些许传入苏世允耳中,明叙涯的这位师妹与他并不相同,在明叙涯叛师之举后,与他常有冲突。至于最后,兆花阴的另一个弟子究竟是死于明叙涯之手,还是寿终而陨,那就不得而知了。
苏世允更倾向于是明叙涯动的手,像后者这种人,绝不会不懂什么叫斩草除根。
“问元之位上少了她,确实深为遗憾。”明叙涯微微一笑,“不过,道友说这陆照旋的话,却不尽然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