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紫扇公子沉默,众人更有何人敢开口?
一度悔缓缓举起右手,她声音哽咽,几欲说不下去,却强撑着道:“一度悔今日发誓,有生之年,再不……”
一度悔话未说完,一人忽然飞身上台,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瑶花飞处忆瑶姬 4
那人衣袖飞扬,道:“花谣姑娘,你今日不给他人留后路,不怕将来他人不给你留后路么?”正是寒茶师太出来维护自己的爱徒了!
花谣微微一笑,道:“我不过一身一体,不留后路又如何?全都舍了又何妨?”
一中年发福的胖客人道:“花谣姑娘,你扪心自问,假如今日你输了,你愿意放弃自己一生热爱么?”
花谣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得不得了的事,道:“今日,我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人生已经如此平淡,不赌大一点,我怎么会愿意玩下去?我若是输了,自然是愿赌服输。”
听花谣的意思,竟是输赢两方面的打算她都做好了,她竟疯狂至此,一度悔也罢她自己也罢,谁输了她都不在乎!只要这场赌博够刺激、够兴奋!
“真是个疯子。”有人喃喃道。
花谣笑得更加灿烂,只听寒茶师太道:“好!好!好!”她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寒茶师太将一个青花瓷杯捏得粉碎,瓷片刺破了她的手掌,耀目的红色从她手上蜿蜒流下,寒茶师太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面无表情。
有眼尖的人惊呼道:“那是寒茶师太的茶器——青寒盏!”
青寒盏陪伴了寒茶师太一生,陪着她征战南北,见证了她成为天下第一茶师,寒茶师太竟甘愿将它毁去!
只听寒茶师太一字字地冷声道:“我来代替她发誓。寒茶今日发誓,凡我活着一日,绝不再碰茶道。若违此誓,立时身死!”
寒茶师太看来面冷心冷,此时此刻,竟甘愿以天下第一茶师的身份代替爱徒发誓,放弃茶道!
一度悔撕心裂肺地喊道:“师父!”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寒茶师太握起手中的碎瓷片,干净利索地向自己脖颈一划,花谣只觉脸上一热,眼前一片鲜红,寒茶师太的鲜血如泉水般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她人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众人都目瞪口呆!
一度悔顾不得其他,又滚又爬地扑到寒茶师太身边,她想要用手堵住寒茶师太涌出来的鲜血,却怎么都堵不住,她又慌又乱,现场早有精通医术的人上来施救,只见寒茶师太这一刺又快又狠,她报了必死的决心,那是决计没救的了!
一度悔茫然地抱着师父的身体,任由寒茶的血染红她的衣襟,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能明白面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寒茶喘息道:“悔儿,不要……放弃……我知道……那是你一生的梦想……”
一度悔痛彻心扉,她摇着头,喃喃道:“师父……”
寒茶道:“我刚刚立誓……活着一日,绝不再碰茶道……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待我死了,你将我和我的青寒盏葬在一起,好么?”
一度悔痛道:“好。”
寒茶伸出手,像是想要抚上一度悔的脸庞,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悔儿,你要像以前一样地……一样地……代替我,好好地……”
寒茶话未说完,双眼一翻,右手重重垂落,眼见是不活了。
茶道一代宗师,就此离开人世!
对于寒茶来说,茶艺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为了爱徒甘愿发下毒誓,绝不碰茶道,但她的余生,从此了无生趣,不如一死!
众人都没有想到,本是一场寻常的茶试,最后却以血收场!
花谣也若有所思:“我是否做得太过了?”
但花谣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她所无法想象,也足够偿还的。
一个月后。皇帝大选妃子。百姓皆知皇帝残忍暴虐,反复无常,好人家的女儿,谁会愿意送给皇帝,让他生生作践?花谣年纪未满,本不在此名单之列,但因为她平时娇纵跋扈,更因江南斗茶之事,有一人怀恨在心,向皇帝进言,说江南有女如此,如何美丽,如何茶艺惊人,“让她侍奉在皇上身边,时刻给您备着好茶,也是极好的。”皇帝听完大悦,御笔亲书宣花谣进宫,进宫即封为“花国夫人”!
尹家二老知道女儿此去凶多吉少,使尽了银两上下打点,银子用出去不少,却是毫无作用。皇帝御口亲封,哪还有更改余地?眼看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二老几乎愁白了头发。花谣虽玩世不恭,侍父母却是至孝,她不敢说自己不在乎生死,更不在乎皇帝,只是道:“爹爹妈妈不要发愁,想那皇帝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我如此聪敏,定可哄得他言听计从。”话虽如此说,尹家二老舐犊之情,不能稍减,待得进宫那一日,竟迷晕了二位小姐,令家中忠仆小黑驾着马车带着二位小姐逃走了!
待得花谣和绿雪悠悠醒转,已颠簸在马车之上,离家二十里了。无论花谣怎样对小黑拳打脚踢,用皮鞭将他抽得皮开肉绽,小黑就不停下马车,放她们下来,只是一味前奔。还是绿雪劝住花谣,朝花谣使一个眼色,花谣会意,她是要二人跳车逃跑!
窗外景色如风逝去,绿雪一向胆小,向窗外一望不由头皮发麻。她知道此乃重大关头,不由闭上眼睛,把心一横,就和妹妹一起跳下了马车!
小黑浑若不觉,还是一味向前赶路。
当花谣和绿雪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雕栏玉砌的家中如今一片狼藉,建筑东倒西歪,精心照料的花草被践踏、出自名家的书画被撕毁,家中像是被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打劫了一样,她二人顾不上关心这些,待到二人跑到二老居住的庭院,只见尹老爷平时从不许人动的书籍散落一地,二人面上不语,心中却越来越焦急,再走几步,只见几只野狗正在抢食什么,花谣毫无兴趣,正要越过这些野狗,却突然看到一只野狗的嘴里叼着一只镶着绿玉的鞋。那是尹老爷最喜穿的一双鞋子。
花谣心凉了半截,急忙从野狗口中抢下它叼着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条人腿。花谣心中默念着不会的,二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明明是炎夏,眼前的场景却让二人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透彻心肺的冰凉蔓延全身,几乎冻得二人无法思考!
卧室雪白的墙壁上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抗旨不遵”;血字下,尹家二老两只花白的脑袋互相依偎,两柄长剑将他俩穿心而过,钉在墙上!二老的腰部以下空空荡荡,想来应是被野狗啃食殆尽!
花谣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只觉喘不过气来,漫天的恨意翻涌而起,几乎要将她的眼睛染成血色,这世上最爱她、最宠她的两个人,这世上最善良、最仁慈的两个人,饥荒时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两个人,就因为不愿献出他们的女儿,就被狗皇帝残忍杀死?甚至不给他们留个全尸?
花谣只觉自己的心越来越沉,几乎要沉到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深处,就在她整个人都要被黑暗包裹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唤醒她道:“妹妹,别怕,姐姐在。我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为爹爹姆妈报仇!”是绿雪的声音。
花谣被黑暗包裹的心中,射进了一束光芒,一束名为绿雪的光芒。
花谣道:“姐姐,你恨我么?”
绿雪的面孔如秋水般平静,道:“为什么要恨你,妹妹?”
花谣道:“因为我的任性跋扈,才招来嫉恨,才招来如此祸患!是我害死爹爹姆妈的!”
绿雪静静道:“那不怪你,妹妹。是欺侮别人的人不对,怎能怪被欺侮的人不好?要怪,只能怪狗皇帝昏庸暴虐!”
花谣道:“是我错了,我总以为,即使我玩世不恭,犯下天大的过错,我都可以己身受之,那便无碍。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连累到爹爹妈妈!”
绿雪道:“妹妹,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后,得饶人处且饶人!”
花谣道:“姐姐,我答应你,从今儿起,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会认真地活着,绝不再玩世不恭!姐姐,你监督我,我若是做错了,你便打我骂我!”
绿雪露出了一个花谣看不懂的表情,道:“你答应我就是了,我又何必监督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为爹爹姆妈报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