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无泪轻轻挥手,两只青鸟留恋地盘旋一会儿,又飞走了。青无泪在树干上连点数下,飞身没入了树冠高处。
青无泪再落回到醉生三人面前之时,手中已多了一张古琴,琴身古拙,黯淡无光,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
“这把古琴可是天下十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醉生惊讶道。
青无泪坐在树干上,将琴放在膝上,道:“是。”她素白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拨,发出几声简单的和音,她动作微一停顿,随即手指如风暴中的蝴蝶般在琴弦上急速拂动,一连串华丽的乐音倾泻而出,像是直接痛击在心脏上的琴弦声震撼了所有人的心,那像有形质般的乐音从醉生耳朵中流入,迅速流过了她的全身,身体里的血液渐渐逸出透明的气泡不断地冲击、相撞;随着青无泪手指弹奏地越来越快,澎湃的乐音喷薄而出,潮水刷的一声向后退去,翠绿的枝叶像被梳子梳理了一般一层层向后倒去,华丽流淌的乐音渐渐包裹住周围的一切,视野所及的范围,都覆盖上一层奇妙的光晕。醉生像在梦中一样,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在梦幻般的境界中,云雾从湖面升起,隐隐约约有无数风姿绰约的女子降临在湖面之上,言笑晏晏,衣着飘逸,她们额间点着一抹红色花钿,不可思议地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华丽舞蹈,柔软的腰肢像杨柳般轻轻摇曳。说不尽的盛唐风情,道不尽的诗意情怀,这是唯有浪漫的唐朝才能创造出来的美人舞!
青无泪一曲既罢,雪白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不再拂动,琴身犹自蜂鸣不止。湖上的迷雾尽皆散去,所有跳舞的少女也不见了。醉生三人这才如梦初醒,兀自回味着刚刚的乐音,久久不能自拔。
青无泪的眼光静静越过三人,望向远处水天一色的海面,低低道:“这首霓裳羽衣曲,他也会弹的……”
醉生心中大震,道:“这就是霓裳羽衣曲么?”如此震撼心弦、壮丽磅礴的音乐,也唯有世间第一的乐曲——霓裳羽衣曲了!
青无泪怅然道:“是啊。我早已教过他如何弹奏这首曲子,他只是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罢了。”青无泪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可众人知道,“他”就是明一弑。
醉生心中想道,可叹明一弑为得到霓裳羽衣曲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却至死都不知道,在他赢得青无泪的心时,这位表面狠毒、实则痴心的大小姐早已将一切给了他,包括这天下第一的乐曲——霓裳羽衣曲!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和他一起弹奏一次这首曲子,可是,永远也不可能了。”青无泪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容,“醉生姑娘,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就算前途有许多凶险等着你,你也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醉生姑娘,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不能。”醉生冷冷地道,让碧雪奇怪极了,小姐一向心慈软弱,怎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一个人的求助,何况这个人还是青无泪?
青无泪淡淡道:“醉生姑娘,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因为,我是以性命为赌注的。我唯一的愿望已永远不可能再实现,事已至此,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醉生问道。
“我想知道,他这辈子,究竟有没有爱过我?”青无泪哀伤道,“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无论答案是与否,我也想要一个真相。”
“无泪姑娘,你与他决战之前,为什么不亲自问问他?”
“人的言语是会骗人的。看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青无泪道。
青无泪袖子一拂,将残破的一段白绸和一个羊皮卷轴拂到了醉生怀中,道:“这是我的武器樱吹雪和霓裳羽衣曲的曲谱。樱吹雪虽已破损,但它是风翎所制,你权且拿着,做个手帕也可。青衫殿中古老相传,乐谱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霓裳羽衣,弹尽悲欢;若遇知音,得偿所愿!醉生姑娘,我要这曲谱已无用处,你带着它出去罢,希望它对你有所帮助。”
“已无用处?”醉生道,“无泪姑娘,明一弑是死了,可是你有为之身,世间仍有许多有趣的事和人等着遇见你!”
青无泪在听到明一弑的名字时神情一震,在听到醉生的后半句话时眼睛一亮,旋即那光芒又熄灭了,她道:“醉生姑娘,你是个很好的说客。但是你还小,许多事情你不曾经历,还不懂得。有些人,出现了,就再也没人能代替。他就是他,旁人再好,我也总是记着他。风景再美,没有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心里总是很遗憾的,不如不看的好。”
青无泪一声呼哨,招来青鸟,道:“醉生,你们快走吧。愿你们能找到曲谱中的秘密。我要的答案,我自己用尽全力,也没能找到。你们和他素味平生,我却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实在是抱歉哪。”
醉生却不上鸟,道:“无泪姑娘,你跟我们一起去找答案吧!”
青无泪苦笑一声,道:“醉生姑娘,与他一战,已耗尽我全部内力,现在的我,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何况,我在这里杀死了他,我已决心永远守护在这里。而且,你们看。”青无泪说着,用手指向了远处的湖面,三人只听得一阵奇异的“咔咔”声传来,然后惊恐地发现,湖面正在从四面八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从湖边开始不断蔓延的冰面层层向湖中央逼来,眼看就要将古树也一并冻住!
青无泪淡淡道:“每隔三十年,这座岛上就会有寒潮过境,冻结一切。而今日,距离上次寒潮,正好三十年。”
“泪儿姑娘,这些事我们回头再说吧,我们先离开这里!”醉生拉着青无泪的手,就要上鸟。
青无泪打一个呼哨,用力一推,突然将三人全部推下树去。三人大叫着向下掉去,只觉落到了一个温暖的背上,原来一只青鸟接住了醉生和小渔夫,另一只青鸟接住了碧雪。
青无泪道:“我们终有重逢那日,那一天,醉生,我等着你的答案!”
“无泪姑娘!”醉生心痛地大喊,听从青无泪命令的青鸟却载着他们越飞越远。醉生三人回首而望,青无泪好整以暇地再次弹奏起霓裳羽衣曲,磅礴大气的乐音在她手下流泻而出,寒冰渐渐蔓延到了湖心,蜿蜒而上古树,渐渐冰冻住她雪白的双足。青无泪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继续弹奏着乐曲,却渐渐只能弹出几声残音。她的眉毛、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冰霜,那冰霜不断蔓延、冻住了她纤细的琴弦、冻住了她灵巧的手指、最后冻住了她那魅惑、娇艳又惹人怜爱的面庞。最后的画面中,青无泪坐在树上,维持着弹琴的姿势,和古树一起,冰封在沉寂、清澈的湖面上。一缕琴音,就此完全断绝。
醉生心中大痛,她紧紧抓住青鸟的羽毛,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为青无泪找到答案!
青鸟越飞越远,青空之中,由于不自然的寒潮来袭,天地骤变,狂风四起,几乎要将青鸟上的三人掀飞了去。那鸟儿甚是忠诚,本来若不载人,它应可巧妙地在风暴之中周旋,载人之后,阻力甚大,但它们仍奋力带着三人飞离无泪岛。
风暴之中,醉生几乎睁不开眼睛。风沙之中,前方突然横出一段巨木,醉生和小渔夫所乘的青鸟躲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只听青鸟一声呜咽,二人一鸟笔直地向下落去!
碧雪焦急地大喊:“小姐!”却是狂风大作,两人相离甚远,她根本无能为力!
青鸟一直向下坠去,醉生和小渔夫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一切飞速地向上浮去,醉生心中想道,不意我今日死在无泪岛上!
醉生闭上了双眼,意料之中的感觉却没有传来。她偷偷睁开眼,只见身旁的景色在缓缓上浮,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青鸟奋力展翅,止住了下落之势!但是青鸟已经受伤,再也无力负担两人的重量,虽然它拼命展开翅膀,却还是在慢慢下落。这样下去,二人一鸟都会被地上的寒潮席卷!
电光石火之间,醉生做出了一个决断,她双手一松,从青鸟背上跳了下去!
再见了!我所热爱的一切!
“小姐!”目睹这一行为的碧雪绝望地大喊,风暴却阻止她无法过来!
眼看醉生就要从空中落下,她却感觉到有人牢牢地抓住了自己。醉生抬头一看,原来是小渔夫紧紧拉住了自己的一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