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谣见东风销魂不答,撒娇道:“好不好嘛?人家也爱美啊。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最美的样子,别见到我畏惧死亡时,露出的可怕的脸。”
东风销魂沉默不语,终究拗不过花谣,良久方道:“好。”他从来就无法拒绝花谣的要求。他没有说的是,无论花谣变成什么样,在他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样子。他想这样跟花谣说,可他却说不出口。他突然有点恨自己的拙于口舌。
花谣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么,你快走罢,我看着你走,好不好?”
东风销魂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转过身,一身白衣如雪,渐渐融入了彼岸门的阴影之中。
貂袍人已扼住了花谣纤细的脖子。
花谣雪白的脖颈颤动,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天鹅,纯洁而带着一种残忍的美感。
花谣觉得自己的精气和生命力在一点点离自己而去,视野中像走马观花一样放送着自己的一生,花团锦簇,锦绣灿烂,最后,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背影。
东风起,那背影寂寥如雪,消去了自己的魂魄。
花谣忽然想追上前去,和那孤单的背影一起前行,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寂寞。
可她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花谣忽然想大喊,她后悔了,她想让那个背影再回头看她一眼,她想临死前再见那个高傲的人一面,她想让那个人再看自己一眼,可她太累了,累到她用尽全力的大喊,出口却是一声低低的呜咽。
那背影不知道是否听到了花谣的呜咽,微微停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地继续向前走去。
印象中,最后的最后,那个如雪般的身影渐渐离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失去知觉。
风雪如旧。
东风销魂慢慢、慢慢地走着,一直走进彼岸门中,走进那漫过他全身的黑暗之中。
他只觉胸腔之中,皮肤之内的一点内容物痛得要命,痛得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捂住,仿佛那样就会好受一点,他的脚步不停,身后,他一生最深爱的人正在死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深爱的人却还叮嘱他向前走,不要回头。
东风销魂不知道自己是在靠着什么向前走,深沉的痛楚,如无孔不入的黑暗般,攥住了他的呼吸,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有些恍惚。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身后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那是她的声音么?
他无法再想下去,她曾叮嘱他不要回头,一直向前走。
她是对的。他如果回一下头,他就绝不可能再有神志控制自己向前走了。他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留下来陪她。
东风销魂顿了一下,还是记着花谣叮嘱他的话,没有回头,他的身影,终于完全没入了彼岸门的阴影之中。
众人进入彼岸门中,在黑暗中也不知走了多久,渐渐觉到前方有一孔小孔也似的光亮,那小孔渐渐扩大,直到和人等高,众人从那小孔依次出去,只见大石斜出,其上翠色摇曳,阳光黯淡,荫凉一片,看来外面天色已是晚了。众人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满目耀眼,阳光漫山遍野地倾泻下来,微风起处,满山青翠如波浪般向后涌去,众人久在无愿村中,许久未见过一片真正的叶子,一时心中震撼,许多人在无愿村中九死一生,经历了许多凶险都未曾落泪,此刻骤然见到这漫山遍野的苍翠,竟都怔怔地落下泪来。众人此刻方有逃出生天,重新回到人世之感。
夏醉生、薄愿醒、东风销魂、乌相思、完颜宓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青山,忽然期盼着那在半空大放光明的太阳早点落下。
尾声·匪我思存
一年之后。
王上残暴,人民不堪其苦,武林正道领袖销魂殿联合天下英豪,奋而起身,推翻□□,杀了皇帝,拥立素有仁善爱民之称的大皇子蔚申末为天子,天子励精图治,宽仁爱民,自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时间向前推移,无愿村事件一月后。
绿意盎然的小茶肆中。
“老哥,你那小女儿最近可吵闹么?”一个坐在小茶肆中、个子颇矮的客人道。
“嗨,别提了,她一见到我就哭,见到她姆妈却是笑,我真是气极了。难道我不如她姆妈长得好看么?”坐在小茶肆的一名肤色黝黑、满面胡须、穿着麻布衣衫的客人猛干了一碗茶,对坐在身边的那位矮客人道。
“老哥,你这把胡子留的,谁还看得出你的长相?依我说,定是这把胡子吓人。你听我的,今儿就把胡子剃了,我包你的小女儿见了你就笑!”矮客人道。
“兄弟,你不是不知道,这把胡子可是我的命,那是决计不能剃的。哼,等她长大了明辨是非,自然知道她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如今我且不与这小孩子计较。不提她了,你知道么?我昨天何其有幸,竟得到一番奇遇!如今想来,仍是梦里一般,怕是见到的那人,也是天上的仙女。”胡须客道。
“什么奇遇?且说来听听。”那矮客人知道自己这位同伴素来会讲故事,不由喜洋洋道:“小二哥,再来壶茶,四盘点心!给我这个老哥润润喉,讲故事。”
“好咧!”小二哥应命而去,不一会儿已手脚麻利地端来了茶和点心,“客官慢用!”
“昨日,我去我家的祖坟上供,忽见一老婆婆站在坟前,她面前却有三座新砌的坟墓,也不知她拜的究竟是哪一座。三座坟墓前却都没有放鲜花,而是放了三把郁郁葱葱的青草。”胡须客道。
“奇怪,奇怪,哪有祭拜不贡鲜花,却贡青草的?那青草到处都是,便这茶肆中,都摆满了青草装饰,可有什么稀奇?”矮客人道。
“还有更奇怪的事哩!这老婆婆却穿着一身华美璀璨的羽衣,辉煌耀眼,碧彩闪烁,竟不知何物织成。”胡须客接着道。
“已为老妇,却身穿少女才穿的羽衣,明明上坟,却不穿孝衣。果是稀奇!”矮客人回答道。
“当时我只看到她的背影,你道我为什么以为她是个老妇人?”
“为甚么?难道她竟不是个老奶奶?”矮客人问道。
“只因她一头白发似雪,故此我以为是个老人家。待她无意中回头,我才看到,原来是一个容色绝美的少女,不知为何却少年白头?”胡须客道。
“果然奇遇!不知这少女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竟白了头发。后来如何呢?”矮客人问道。
“我看那少女的面容,却有几分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哥你又说笑了,如此美貌的人物,你若是见过,又怎会忘记?”矮客人道。
“也是。我看那少女在墓前立了许久,竹林之中,忽然转出了一个黑衣小童,这小童我却是真的见过,就在这茶肆中见的哩!不知他侍奉的白衣公子却去哪了。只见他牵着一匹骏马,走到了她身旁。嘿,说起这匹马,那可真是世间少有,此马全身火红,更无一根杂色,唯有额间一缕白月光,全身如火焰耀眼,更兼意态昂扬,清朗神骏,实在是一匹天下无双的骏马!这少女一见这匹马,便神色大变,眼中泪光盈盈,叹道:‘洗尘,你将它牵来作甚?’
那叫洗尘的小童对这少女极是恭敬,道:‘回小姐,公子第一次与小姐见面时,小姐曾夸此马美丽。那时,公子便已吩咐小人,胭脂兽性情不羁,待小人将它训顺后,便将它送给小姐。’
那少女道:‘物在人亡。你何必还听他的话?’
洗尘恭敬道:‘回小姐,洗尘跟随公子半生,公子常教导我言出必行。公子曾经吩咐过的事,洗尘就是粉身碎骨,也会办到。’
那少女闻言,牵过红马的缰绳,凝视着马儿,两行清泪滴了下来,她道:‘好,洗尘,你很好。马儿我收下了,你回去罢。’
洗尘答了句‘是’,便静静离开了。
那少女抚摸了马儿好久,忽然放开缰绳,出声道:‘你们来了。’我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难道这少女发现我了?我一把年纪,在此偷窥一个少女上坟,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哪。”
那矮客人插口道:“那少女说,你们来了;童大哥你只有一人,当不是说你。”
胡须客道:“你倒是聪敏。当时我一时情急,竟没反应过来,正在又急又窘之时,却见那少女身后,竟转出四个天神也似的人物来。我本以为这少女已是天下少有的人物,谁知这四个人的姿容、气质,竟不比这少女稍差。那四人依次到三座坟前祭拜,那少女仍是一动不动,低声道:‘阿凉,花谣姐姐,思酒哥哥,你们看,我终于找到了冰丝天蚕,做成霓裳羽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