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李正天说道,“一般二般的小事,也不能劳动您的大驾。”
罗瑁又点了支烟,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过了很久才说道:“昨天晚上,都谁在那个天台上?”
“都谁?”李正天往椅背一靠,挨个说了一遍,警员和医生记不住名字了,就用数量代替。
“枪响以后,苏哲掉下去了。”罗瑁说道。
“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跑过去,把高乔和那女的……”
“好好说。”罗瑁打断了李正天,“谁干了什么,先后顺序,说清楚。”
“怎么了?”
“说你的。”罗瑁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离着最近,肯定是我第一个冲上去,把高乔和曹阳娜从天台边上拽回来。他俩当时都在天台边上,一阵风就能刮下去。”李正天回忆着说道,“然后林兮过来了,其他人也过来了。我们一起把高乔拽到担架上,那小子就穿了个单衣,冻得跟王八蛋似的,腿都伸不直了,费老大劲才给抬到担架上。然后……”
“行了。”罗瑁再次打断李正天,“你不可能同时把高乔和曹阳娜拽下来。你现在回忆一下,你是先接触高乔还是先接触曹阳娜。”
“当然是曹阳娜了!妇女儿童优先嘛!”
“你把曹阳娜抓下来的时候,旁边有没有人?”罗瑁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高乔以外。”
“没有。”李正天摇了摇头。
“林兮也不在?”
“不在。”李正天又摇了摇头,“苏哲掉下去以后,我第一时间就上去拽人了。林兮他们离我至少十来米,肯定过不来。”
罗瑁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事情是这样的,曹阳娜射击高乔的那把小手枪,是苏哲给她的吧。”
“那是啊!”
“但她现在说想不起来了。”罗瑁看着李正天说道。
“所以呢?”李正天还没想明白。
“所以,高家律师可以主张这把枪是你给她的……”
“放他妈屁!”李正天蹦了起来。
罗瑁一把按住李正天,然后说道:“枪上除了曹阳娜,没别人的指纹。事发前后她只接触过苏哲和你。所以,理论上,你们都有可能给她这把枪。”
“我他妈有病啊我……”
“我知道!我说的是理论,如果你们无法证实这把枪是苏哲给她的,那么在法庭上这永远是个疑点。”
“那你要这么说,所有人都可能……”
“对!”罗瑁一拍茶几,“但是他们和你都一样,你们都是警察!”
李正天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缓缓说道:“他们碰瓷来了?”
“说得好,就是碰瓷。”罗瑁点头道,“这是我从个人渠道打听出来的消息,于公于私都不该和你说。但我觉得如果因为这个事最后给高乔弄一个保外就医,那也挺操蛋的。”
“保外就医?”
“对,这就是高家律师团的策略。认罪,然后抓你们的过失争取保外就医。因为高乔是在你们手里被打伤的,这是事实。所以只要无法证明这把枪就是苏哲给曹阳娜的,就算苏哲醒过来认了,只要曹阳娜还说想不起来,这个黑锅就得你们背。”
李正天猛地起身,被罗瑁一把拽住胳膊。
“我今天来还你人情,就是要告诉你,千万别去找曹阳娜!”罗瑁喊道,“不管她改不改口,只要你露头,你们就完蛋了!而且就算她改口,你们也有处置不当的责任,谁叫你们没搜身。”
“搜个鸡……”李正天咆哮道,“谁他妈知道她身上有枪啊!”
“是啊,都是事后诸葛亮,可是没办法,这就是规则。”罗瑁耸耸肩,“士以笔杀人,这就是高家律师团的厉害之处。”
李正天颓然坐回到椅子上,问罗瑁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暂时没有。我来是要告诉你千万别冲动,也让你家那位小少爷别冲动。老老实实猫着,高家律师专门盯着你们呢。就算最后高乔保外就医了,那也是法院判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已经付出太多了,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们来承担。”罗瑁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条软中华,放在茶几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听说这是你们的规矩。我也挺服你的。但是千万记住,别出去,出去必死!”
李正天思考着罗瑁最后这句话,他相信罗瑁来是真心还人情的,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沉不住气去找曹阳娜,百分百会被安上一条诱供逼供。
门慢慢打开,展杰把脑袋探进来,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罗瑁一脸悲壮地走了。
李正天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没事。他就是瞎操心。”李正天起身,“走,跟我出去一趟。”
🔒60-华彩
街道两侧停满了汽车,司机大多站在车外翘首以盼,这是中小学放学时的常见情景。家长接上孩子后就直接奔赴补课班,很多孩子甚至在车上解决晚餐。家长们的焦虑都写在脸上,他们生怕孩子慢下来一点,或者走一点弯路,就会在未来四十年的竞争中落败。
学校门口的保安吹响哨声,家长们立刻骚动起来。十几分钟后,这条街重新恢复了平静。学生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出来,但已经没有家长了。很快小痞子们接管了这条街道,他们像盯着羚羊群的猎豹一样寻找猎物,把他们带进小胡同劫点钱花。
“肆儿B”是附近有名的小痞子,今天他要为手机游戏运营商新推出的卡包寻找买单的人。一个卡包要648,大概五个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就能凑够。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有钱了,他六年级的时候一个班的男生都凑不够五百块钱。
他在猎物中拥有自己的眼线,那个被他榨干并驯服的小胖子。他让小胖子在自己的班级里物色下一个猎物,然后跟着猎物一起出来。小胖子自卑地低着头,跟在一个消瘦的男生身后走。肆儿B从胡同里窜出来,拦在两人面前。
不要抵抗,就少吃点苦头。这是所有小孩子在街头学到的生存哲学。
在周围同学投来的同情目光中,消瘦的男生被肆儿B拽进了胡同。
男生从地上爬起来,羽绒服上粘了很多雪水。不管他乖不乖,这几下揍是肯定要挨的,就像林冲过堂被打一百杀威棒一样。但肆儿B看他并不反抗,也就没使全力。
男生掏出手机给他转账,这时一个啤酒瓶子飞过来,直接给肆儿B砸了个跟头。等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几个油罐一样的中年男人。他认得他们才是这个地方的老大。
好在老大们没有为难他,让他狼狈逃跑。
为首的中年人拽起被抢劫的男孩,掸了掸他身上的鞋印和雪水,然后揽着他的肩膀走出胡同,一直送到公交站。
“以后这条街上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男人说道,“我会看着你的。”
“谢谢叔叔。”男孩鞠躬道。
男人目送孩子上了公交车,然后向远处车里的李正天点了点头。
“张大超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展杰一边感叹一边启动汽车。
“走,去酒吧。”李正天闷声闷气地说道。
展杰一愣:“当领导就这么横了?还没下班就开始喝了?”
李正天看着窗外,没有理他。
李正天一口气干了一杯伏特加,他现在必须用撕裂的痛感才能打开心扉。
“喝吧,我请过假了。”李正天说道, “我师父叫金盏。”
“你说过。”展杰看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学着李正天的样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好像有人在他嘴里点了一枚炮仗。
“我揍过郭博英一拳。”
“这事我也听说过。”展杰点了点头。
“因为他说我师父是黑警,我必须揍他。”李正天说道,“他现在当我面说,我现在还揍他。我师父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
“我替你揍他!”展杰嘿嘿一笑,“你说说他怎么好。”
李正天又喝了一大口酒,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展杰说道:“运河分尸案你知道吧,队部扫地老头办的。老头退了之后我就接了。然后发生了一起新的分尸案。死者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因为那几天河道正断水清淤,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尸检做的也很充分。”李正天顿了顿说道,“她是吸毒过量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