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黑着灯,李正天顺着阴影往里走。卧室敞开着门,李正天屏住呼吸慢慢贴过去,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形:高勇赤裸着上身坐在一张轮椅改造的电椅上,身上贴了很多电线。
李正天握紧通条,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卧室里忽然传出说话声。
“这次你终于没有很慢。”
李正天知道他在招呼自己,再躲也没有意义,于是走进卧室。苏哲坐在沙发上,床上躺着个女人,胸口起伏,无明显外伤血迹,应该只是昏迷。李正天认出来她就是曹阳娜。
李正天晃了晃通条说道:“停止犯罪,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这话应该对高乔说,还有对那些没被扒下人皮的魔鬼说。”苏哲迎着李正天的目光说道,同时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李正天。
“你认为他们的罪重一些,还是我的罪重一些?”苏哲继续问道,“还有他,他杀了我的朋友,也杀了你的朋友。你会救他吗?”
他怎么知道这些的?李正天心里冒出这个问题,但很快就打散了。他知道今天的事难以善罢甘休,要集中精力对付眼前这个持枪杀手,索性找了个椅子坐下。
“先不说这个,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我真的很好奇。”李正天问道。
“当然。”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女人?”李正天问道。
“因为她们才是孩子一生的噩梦。”苏哲认真地回答道,“她们本是孩子的保护者,却亲手把孩子送入虎口。她们不死,孩子就永远走不出噩梦。”
李正天摇了摇头:“这理由太牵强了。”
“牵强吗?”苏哲冷冷道,“如果你也有一个女儿,被她的亲生母亲亲手送进畜生的嘴里,最后绝望自杀,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好吧。”李正天点点头,“还有别的理由吗?”
“男人会因为强奸幼女罪接受审判,而她们很可能什么惩罚都没有。”苏浙继续说道,“但实际上她们比那些男人更可恨,她们才是罪魁祸首。所以你愿意看她们逍遥法外吗?”
“这个理由还不错。”李正天点点头,“还有吗?”
苏哲摇了摇头。
“所以你和那个包皮匠是搭档?”李正天问道。
“包皮匠?”苏哲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他替世间铲除罪恶,却背上如此的恶名。他唯一的过错就是认真对待了这个根本不值得认真对待的世界!你以为他天生就是杀人狂吗?不。他曾经用温和的方式抗争,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本该主持正义的人却成为贪婪和罪恶的保护伞。这世界充满了恶意,每个人都想从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抢走什么,弱肉强食甚至成了一条真理。没人在乎受害者的痛苦,只要受伤害的不是你,不是你的家人,这一切就和你无关。所以是你们制造了这场风雪,遮住了所有的罪恶。”
“好,你听我说,那二百多个强奸幼女的案子已经开始办了……”
“287个!”
“对,287个。你和我回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证如你所愿,揭开那些罪恶。”李正天说道,“还有……”
“谈话结束了,警官。”苏哲打断了李正天的话,“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让你在救他和抓我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选?”
李正天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高勇忽然又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
苏哲从容走到门口,转身说道:“我们打个赌,你揭不开白雪下的罪恶,最后还是要我来。”
警车和救护车冲进胡同,撕裂了宁静的长夜。没过多久,急救医生抬着两具担架出来,旁边有人举着氧气袋和输液袋,说明担架上的人都还活着。
李正天一瘸一拐走出院门,在探照灯的强光下,他显得格外狼狈,裤子中间湿了好大一片。同事送过来一条毛毯遮住他的肚子,被他一把拽开,面无表情地回到车上。
他救下了高勇,自己被电击得失禁,双手和双脚肿的犹如生姜,碰一下方向盘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苏哲最后那句“你揭不开白雪下的罪恶,最后还是要我来”一直在他脑袋里回响,这家伙还要再杀人。如果不是曹阳娜,会是谁呢?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疑点就像一团黑影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但就是抓不住。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个保密号码。他接通了电话,一个女人声音响起:“请问您是李正天先生吗?”
“是。”李正天看了看车载时钟,已经深夜一点了。
“您方便把车开出这条胡同吗?”女人问道。
李正天没有左顾右盼,他知道对方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监视着他。他启动汽车,轧着平整的新雪开出胡同。胡同的尽头只能右转,他继续往前开,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集装箱货车。货车打着双闪,集装箱背板搭到地上,形成了一道斜坡。
一辆集装箱货车出现在中心市区,现得格格不入,这是冲他来的,于是他慢慢停下车。
“您看到一辆集装箱货车吧?”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李正天回答道。
女人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您方便把车开上去吗?”
李正天把车开进集装箱,背板徐徐扣上,顶上有几排日光灯,车厢里十分亮堂。面前的铁门打开,一个精干的男人走过来按下按钮,车子向右侧滑动了五十公分。然后他走到车门旁边,轻轻打开车门。
男人引领李正天来到前面的隔间,这是一间风格古朴的办公室,一个老人坐在一张老旧的榆木书桌后面阅读文件,桌子边边角角磨损很严重。桌面上摆着一台宜家台灯,是所有陈设中最新的物件了。老人看他进来便放下文件,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伸手指向沙发。
老人身材消瘦,身穿笔挺的西服三件套,戴着金丝眼镜,花白头发,精神矍铄。他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伸手打开茶几上的雪茄盒,取出一支雪茄递向李正天。李正天摆了摆手,老人又把雪茄放回去,然后盖上盒盖。
“你知道我是谁?”老人问道。
李正天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老人说道:“不知道,但能猜出来。”
“那你说说。”老人靠在沙发上说道。
“小孩子犯了错,家长就要出来解决麻烦。”李正天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没你儿子聪明。”李正天反讽道。
“不,他是个笨蛋。”老人摇了摇头,“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我知道这本是一点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但他们非把事情闹大。我是反对他们杀人的,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坏人。”
“别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吧。”李正天说道。
“我承认高乔是个蠢货,虽然他是我儿子。”老人摊开手说道,“蠢货犯了错,通常第一反应是怎么遮掩,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这就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再然后,他和高勇一起杀了你的同事,这就是更不能饶恕的错误了。我是后来才知道事态竟然失控成这个样子,杀警察,真他妈的。”
“两个警察。”
“对,两个警察。”
“好了,我听明白了。”李正天点点头,“你想说这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他是我的儿子。”老人顿了顿说道,“所以我想,我们能不能试着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解决?”李正天重复道。
“对。说心里话我比你更想把他送进监狱。”老人说道,“但我不能。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而是因为他是一家拥有四万名员工企业的董事长。如果他进了监狱,这家公司就会完蛋,这四万个家庭就会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老人停下来看着李正天,让这段话在空气中充分发酵。
过了很久,李正天慢慢点了点头。
老人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一定听过那个悖论,失控的火车正冲向道口,往左边开就掉下悬崖,往右边开就会撞死一个无辜的人。现在道岔由你控制,你会怎么选择?我承认最该死的是让火车失控的那个人,但是我们现在要解答的是这道选择题。四万个家庭的生计和为四个人的正义,如果必须牺牲掉一个,你会怎么选择。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违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