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的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套宜家的办公桌椅,一组黑色皮革沙发和一具玻璃茶几,还有一座铁皮柜。桌上什么都没有,铁皮柜里也空空如也。
这时一名警员手里举着手机兴奋地冲进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楼道里的监控视频,张大超独自来到这里,打开封条和地锁进入办公室,半小时后一个男人跟着进来。又过了五分钟,张大超和男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男人的右手一直端在腰间,手缩在袖口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拿着手枪。
男人带着口罩、变色眼镜和棒球帽,但他穿的咖色冲锋衣,李正天一眼就认出来是包皮匠。张大超是被包皮匠劫持走的,他走时背着书包,可是却把便携式 WiFi 路由器留在了这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凶多吉少,在给李正天留下最后的线索?
李正天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趴在地上找,依旧没有发现。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看到沙发上有一块颜色好像略深一点,凑近一看原来这个地方被人坐过了。于是他也坐到这个位置上,立刻觉得后腰有个东西在顶他。他把手伸进缝隙里摸索,摸出了那个鹅卵石形状和大小的便携式 WiFi 路由器。
李正天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张大超坐在沙发上,包皮匠冲进来。张大超趁他不注意把路由器塞到沙发缝里。或者张大超先发现包皮匠进了公司,因为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门口。他意识到无处可逃,所以趁着包皮匠没进来之前把这玩意塞到沙发缝里,然后坐在上面。
无论哪种情况,张大超手上一定拿着它。可是他曾经不止于此和李正天说过这东西在他包里就是个压舱石,除非没电,否则半年也不会拿出来一次。李正天把玩着路由器,找到一个滑盖。他打开滑盖,里面有个 USB 接口,还有一个袖珍显示屏,下面印着一行小字:256GB。
原来这不仅是个路由器,还是个移动硬盘。张大超最后的动作一定是在往里存储什么资料,而这个资料也正是包皮匠想要的。李正天按下菜单键,显示屏亮起淡蓝色的光茫,闪烁着黑色中文字符:导入完成。
李正天激动得从沙发上蹦起来,就在这时技术员又冲了进来。他们已经找到了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包皮匠上了张大超的车,只不过他坐在了后排。之后就不难推测了,包皮匠挟持张大超到一个偏僻的停车场,然后射杀了张大超。
很显然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刚才不会去工厂区。包皮匠要找什么?难道他也在找天台上的 U 盘?U 盘里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冒险?甚至连杀两个警察?
李正天心里有太多疑惑,当然最大的疑惑就是包皮匠为何死而复生。这等于直接宣判李正天死刑了。他明白迟到的真相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赶在郭博英对他动手之前找到真相。否则他不仅没机会给姜力和张大超报仇雪恨,他自己也会蒙上不白之冤,而且永世不得翻身。
但他还是太乐观了,警员进来报告,郭博英和重指部的人已经在楼下了。
景樱抱着一束鲜花冲进病房,看到头上缠满纱布的展杰,眼睛立刻闪起了泪花。
“别哭别哭,我好着呢。”展杰招手道,“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景樱听他说话底气十足,才松了口气,她看了一圈病房,宽敞干净,装修的很高级,还有书桌座椅和陪护人员睡的床。
她把花插到花瓶里,走到展杰面前,看着他裹满纱布的脑袋。
“倒地的时候后脑勺磕了块石子,皮外伤。”展杰笑着说。
“那为什么绑这么多?”景樱问道。
“他们说弄惨点回头评功的时候好评,你帮我摘了吧,我也热。”展杰眨着眼睛说道。
景樱动了动纱布,果然很松,她向上一提,就像提个头盔一样提起来。她扶起展杰的脑袋仔细看了看,额头缠了一圈纱布,后面鼓出来一块,应该就是伤口。
“没什么事。”景樱的语气轻快起来,“刚才我听医生说你中弹了,吓得我以为你受了多大伤呢。怎么样,跟我说说挨枪子是个什么感觉。”
“嗯……”展杰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没什么感觉。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害怕,但是当我真的看到他枪口对准我的时候,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就是那种,噢,他要朝我开枪了。还有就是有点后悔,因为我本来有机会先开枪的。”
“然后呢?”
“然后就像被一头鲸鱼撞上,往后飞了出去。”
“鲸鱼?”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鲸鱼。”
“然后呢?”
“然后我就像一台电视被人关掉了开关,一下全黑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痛苦,没有思考,什么都没有。”展杰慢慢说道,“很安静。如果那就是死亡的感觉,我倒觉得这个世界还挺仁慈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让这番话在房间里发酵。然后景樱看着他说道:“然后呢?”
“然后又有一只手打开了开关,我一下子就醒了。接着我就意识到自己中弹了,应该是打在防弹衣上。我立刻恢复了理智,做了个深呼吸,看看肋骨和内脏有没有受伤,万幸没受伤。”
“有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景樱笑着问道。
“有。”展杰看向天花板,“但很快就没了。”
43
病房里的氛围立刻压抑下来,景樱看着展杰陷入思考。
“想什么呢?”展杰问道。
“我在想你要不要进行心理干预。”景樱回答道。
“贵么?”
景樱笑了,然后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会开玩笑。”
“工作的时候我的确比较严肃。”
“可以给你打折,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景樱说道,“我一直很好奇。”
“好啊,你先给我剥根香蕉。”
景樱给展杰剥了根香蕉,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住在地下室?”
“便宜。”
“为什么不回家住?”
“没家。”展杰说着咬下来一大口香蕉,在嘴里嚼了起来。
景樱看着他把香蕉咽下去,才问道:“你怎么会没家?”
“我爸,嗯……”展杰想了想说道,“脑梗偏瘫了,住养老院。每个月要花很多钱。”
景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也可以住在家里。”
“我还有个哥哥。”展杰笑了,“他结婚了,住在那个房子里。”
“没见你们联系过。”
“我们很少联系。”展杰说道。
“你也没有朋友?”
“有两个。”展杰说道,“肖亮是一个。我那个领导和咖啡厅老板勉强算一个。”
“怎么你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惨?”景樱不可置信地看着展杰。
“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人欺负?”展杰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景樱挑了挑眉毛。
“我第一次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展杰温柔地看着景樱,“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和你有一样的眼睛。”
“后来呢?”
“大家都知道她母亲是个妓女,所以她经常被人欺负,尤其那些痞子。我也经常被人欺负,但我那时候已经学会打架了。我看不了有人被欺负,更看不了那些看热闹的人污蔑一个少女是贱货。于是我就保护她,跟那些人干架,经常一打三一打五。”展杰停顿了一下说道,“后来有一天朋友叫我打球,我没送她回家。结果那天她被那些痞子轮奸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她一直不来上学,一个月后才知道她自杀了。”
景樱吸了口冷气。
“那几个朋友不过是班里比较聊得来的同学,那天比赛缺人,我实在抹不开面子才答应和他们一起打比赛。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可笑的面子,我失去了真正的朋友。从此以后我就很少和别人交往了,而且绝不再因为这些无谓的交往耽搁正事。”展杰说道。
“你也不能怪自己,你保护不了她一辈子。”景樱说道。
“但我至少能保护她到有能力保护自己。”展杰认真地回答道。
“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些轮奸她的人,你没有报复他们?”
展杰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判刑了,还没放出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很难说,他们出来后我能不能忍住不去报复他们。一提到这帮畜生,我心里就会升起一团火,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