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学习过。”林兮点头道。
“但是也有风险。如果包皮匠自己不去进货,找人替他进货呢?有没有可能抓错人,抓错人不要紧,打草惊蛇,再想抓包皮匠就费劲了。”李正天说道,“但当时没时间了,所以我们就上报了这个行动方案。我想等抓到人以后再问他的作案过程、现场、动机,没想到他跳楼死了。所以……其实这个案子还没破。”
说到这,李正天仿佛遁入了黑暗。他点上一支烟,缓慢地抽起来,看着站在墙边认真阅读档案的林兮。
“但是你现在已经找到最后一块拼图了。”林兮一边看一边问道。
李正天点点头:“对,这次的凶手认识受害者,这不是随机选择被害人,是蓄谋犯罪。”
“所以呢?”林兮转过头看着他。
“你给我订张高铁票。”李正天说道,“我明天一早出发,去白蒙服刑的监狱看看。”
“好。”林兮看了看表,“下班吧。”
“下班?”李正天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下班过。
“对啊,明天就要出差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或者约女朋友吃个饭。”林兮拿起包,“不是二十四小时泡在办公室里就能破案的,再说工作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明天见。”
李正天看着林兮离去的背影,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许林兮说的对,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为了工作牺牲了太多生活,也许正因如此,当有人批评他工作有错误时,他才会愤怒和委屈。的确是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其实他也承认包皮匠案看似铁案如山,实则缺失了很多内容。这一点郭博英说的没错。
不能因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心血就不能接受别人的批评,他忽然有所感悟,那样永远也无法进步。想到生活,他想起了婉柔,他给婉柔发了个微信,问她有没有买到新手机,婉柔给他回了两个词:买了,正忙。
婉柔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因为时差的关系,每到这个时间点就特别忙。他记得婉柔说过想吃火锅,于是开车到了婉柔工作的大厦停车场,在停车场里转悠几圈,找到了婉柔的红色卡罗拉。他把车停到婉柔车的对面,不一会婉柔从电梯间走出来。
婉柔原地站住左右看了看,李正天知道婉柔从来不记车位号,正要按下喇叭提醒她,却见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然后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没过一会,那辆车竟然开始摇晃起来。
李正天感觉头皮发麻,他打着火,开着车慢慢过去,从商务车面前驶过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婉柔背对着他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她穿的那件红色羊绒衫是他和她一起去买的。
18
李正天看了一眼手套箱,那里放着一把手枪。他忽然狠狠踩下油门,飞快地逃离了停车场,他像魔怔了一样在路上开车乱转,不知道多久终于缓过神来,把车停下,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白酒,喝了一大口。酒气把悲伤和愤怒激出来,感觉不再那么憋闷,开始感觉到疼了。能疼就好,他站在路边喝掉了半瓶白酒,胸中那团脏东西都纾解出来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酒精中毒,如果不及时处理,今晚可能会冻死在这条冷清的街道。他用仅存的神智叫了辆车,来到毛彤彤的酒吧。酒吧还没开门,毛彤彤看他脸色煞白、两眼通红,猜到是和婉柔之间出事了,于是把他领到隐藏在红砖墙后面的卡座。
酒保端来香肠和薯条,李正天狼吞虎咽地吃,吃着吃着忽然全吐了出来。他又喝了一些汤,又去吐了一次,折腾好久,身体终于摆脱了酒精的控制。他点了支烟,对着坐在对面的毛彤彤和酒保说了句黑色幽默的话:“我没醉。”
他的确没醉,只是空腹摄入大量酒精引起的酒精中毒,神智还是清醒的。也许所有醉鬼都和他一样,都是身体中毒,但人没醉。但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又讨厌又可怜的醉鬼。
“你为啥不上去抽那对狗男女?把自己糟蹋成这样!”毛彤彤吼道,“你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呢!哪怕把他们堵车里,说清楚也好啊!你说你怂不怂!”
“哥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酒保在旁边劝道。
“警察怎么了!警察脑袋绿了就得忍啊!”毛彤彤拍案而起,“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找这个贱人理论理论!”
“坐下吧。”李正天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应该谢谢她。”
“谢谁?谢那个贱人送你绿帽子,还是谢那个男的替你伺候媳妇?”毛彤彤瞪着眼问道。
“谢谢她现在就让我知道了,总比真结了婚再让我发现强吧。”李正天抽了口烟,“只能说我很失败,生活得一团糟,所以女朋友才会和人家跑了。我忽然想起那天她约我去咖啡厅,应该就是想和我说分手。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意识到,更没意识到自己对人家也不怎么好。天天忙工作,挣得还少,人还无聊没情趣,我要是女的我他妈也不跟我搞对象。”
“你这是在反省吗?”毛彤彤瞪着李正天问道,“那你的意思,武大郎看见西门庆和潘金莲搞破鞋也得反省一下,是不是人家搞破鞋是自己的毛病?”
李正天忽然坐直了身体,眼睛里也有了神,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然后淡然地说道:“我就算再怎么闹,我和她之间也完了。她离开了我的生活,但我的生活还要继续。所以我只能反省,这样我在下次搞对象的时候才能少犯错。否则下个对象还会离我而去。”
“哥这话深刻,我提一杯。”酒保端起酒杯。
毛彤彤白了他一眼,李正天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
“今天这酒喝透了。”他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那这口气我也咽不下!”毛彤彤生气地说道,“这样就算了?太窝囊了!”
“那咋着?揍他们一顿?还是给他们一人一颗金瓜子?”李正天吃了块酸黄瓜,眼角的皱纹立刻堆起来,“我跟你们说,我看到她坐在那个男人腿上的时候我第一眼看的是手枪。你们知道那一秒钟我费了多大劲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开车走了吗?冲动真他妈是魔鬼,我刚才有一大半是后怕,各种激情杀人案在我脑子里刷刷刷地过。如果我当时没忍住,我的人生就真毁了。”
“哥还能坐在这,咱就烧高香吧。我提一杯!”酒保再次举杯。
毛彤彤想了想也确实如此,她也有些后怕,于是这次举起酒杯:“你跟后厨说去烤个肘子,他刚才都吐得差不多了。”
展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 13 年前的视频:在一间拉着暖黄色窗帘的卧室里,奚莉莉怀里抱着婴儿,身前放着一张出生证。摄像头仔细拍摄了出生证的各个部分,旁白是白蒙的讲解。白蒙唯一带进监狱的个人物品就是这个存着白静所有照片和视频的 U 盘,他积极改造努力表现,就是为了每个月能有额外一个小时在电脑里看自己的女儿。
白蒙把 U 盘作为证明白静生日的证据交给展杰,但这个证据还不足以扳倒张珂的律师团,除非视频里的奚莉莉能够作证视频是真的。而且律师也会对视频里的白静进行质疑,毕竟婴儿和十几岁的少女外观相差太大,根本无从比较。尽管法官、检察官和律师都知道这个视频肯定是真的,但法律就是法律。
“她出生的时候还没有电子存档,找到纸质存档几乎是不可能的。”展杰有些沮丧,“唯一的出生证还被张珂拿走了,所以这个视频变成了孤证。”
“入学记录呢?”景樱问道,“入学记录不能证明吗?”
展杰摇了摇头:“她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和户籍系统还没联网,入学记录是根据家长提供的户口本填写的。对方律师肯定会主张白蒙用假户口本给她办理入学记录。我知道听起来很扯淡,但他一定会这么说,而且会举证户籍系统的信息和入学记录不一样。这又回到老问题,如果不能证明张珂找人篡改了户籍信息,那么法院会采信户籍系统的信息。”
“那怎么办?每条路都堵死了?”
“对。”展杰无力地说道,“除非能找到篡改信息的人,他还愿意认罪,并指证张珂指使自己干的,还要拿出张珂给他好处的证据,比如钱或者什么。这个证据链完整了,法院才能认可张珂为了逃避罪责行贿公职人员篡改户籍信息。否则他的律师一定跟打了鸡血一样把公诉人驳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