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接过毛巾,低着头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道:“与这些琐事不相干!今日对我发作,应是年妃娘娘的意思,宁妃娘娘不过是听她的吩咐行事,推了张贵人来撞我罢了。”。
她将毛巾扔回给七喜,道:“宁妃本来也不得宠,便是厌恶我,也犯不着以身涉险来对我下手,这笔生意可不划算!
但若是换成了年妃,那便不一样了。”。
七喜抬起头,就听吉灵思索着慢慢道:“都说年妃娘娘从前得宠,我虽然没见着以前的光景,但是年妃娘娘那般相貌,又有着年家的助力,应该也是习惯了众星捧月,风光无限。”
皇上如今向我这儿走动得多,她不但遭了冷遇,照她的性子,只怕以前得罪的人也不会少,后宫里从来不缺看笑话的人,若是有人再从中挑唆几句,有心推波助澜,年妃娘娘怎么会不恨透了我呢?”。
她停了停,指了指窗外,道:“这紫禁城里,无风尚起三尺浪——谁稍稍得到些皇上的眷顾,谁便在风口浪尖上。只是我真没想到年妃娘娘这不管不顾的劲头,下手也忒狠了些!”。
七喜抬头看自家主子,就听吉灵沉沉地道:“今日是皇上替我弹压下去了。可是你要知道,年妃哪里是光想害我出丑这么简单呢?
她授意宁妃去推张贵人,张贵人撞在我身上,目的是要我误射伤人——当时殿中众人围观,无论我伤着谁,都是一场不小的祸事,更别提帝后也在场,倘若我伤着了皇上或者皇后……
七喜被主子一点透,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方觉出后怕来,不由得一脸悚然,出了冷浸浸的一身汗。
吉灵低低道:“她是冲着我全家的性命来的!”。
“任她算来算去,却没预料到最后伤的是和惠公主!于是顺水推舟,说我戕害公主——那是多大的罪名!只是她太心急,生怕这说法站不住脚!便又生拉硬拽了我父亲与怡亲王属下的事情,妄想使人信服。”。
吉灵说到这儿,咽了口唾沫,身子向后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却住口不言了。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漫说皇帝素来厌恶后妃议论前朝之事,便光是年妃对官场升迁了如指掌这一条,已经足以让皇帝疑心重重了。
养心殿。
天早就黑透了。
白日里的灼灼的热气这会儿已经消失殆尽了,晚风里带着几分凉意。眼见着臣工们几进几出,终于。
送走最后几位大臣后,苏培盛转回身,穿过一扇扇殿门,一道道帷幕,走到内室,低低提醒胤禛道:“皇上,您进点膳吧?政事虽然重要,保重龙体也要紧哪!”。
胤禛只道:“朕不饿。”,又一脸倦容地道:“皇后还在陪着和惠么?”。
苏培盛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早就回来了,说公主下午喝了药就睡下了,倒是难得的听话呢!”。
胤禛听了这话,脸上略微浮现一丝欣慰之色来,又道:“公主身边那帮奴才,都是些无用,不能护主的,好好调教调教!”,苏培盛连忙应了。却听皇帝又道:“吉贵人在坤宁宫罢?”。
苏培盛一怔,立即转过弯来,笑道:“回皇上,皇上真是料事如神!吉贵人是去看顾张贵人了!皇后娘娘方才还想让人禀呢,说张贵人跪到戌时一刻了呢。”。
胤禛脸色淡然,只道:“传吉贵人来养心殿。”
第103章 不委屈
坤宁宫。
前殿中虽燃了菖蒲香,袅袅地透出来,但庭院里毕竟花木扶苏、蚊虫渐多。
张贵人跪了许久,膝盖已经没了最开始的刺痛,而变得麻木。
吉灵是下午就过来看她的,就看张贵人一张小脸上,脸色难看,双目微闭,虽是勉力支持着,脑袋还是往前一垂一垂的。
吉灵伸了手托着她下巴,一边拍着她背,一边低声道“生煎!你再忍忍!快了,再忍忍!”。
话音刚落,便见前殿上门帘一掀,华容出来行了礼,瞥了一眼张贵人才道:“奴才给吉贵人请安!贵人,虽是夏日了,毕竟夜里风寒露重,皇后娘娘让奴才请吉贵人里面坐着歇息呢!”。
吉灵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托皇后娘娘的恩典,能让嫔妾在这儿陪着张贵人,已经是给皇后娘娘添为难了,嫔妾感激不尽,哪里还能进去坐着!”。
华容这才抿嘴一笑道:“吉贵人不必担心,皇后娘娘方才见张贵人跪的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遣了人去养心殿给皇上递了话,这会儿,恐怕回话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呢!”。
她话音刚落,果然去养心殿传话的太监已经回来了。待得进了殿里一会儿,里面便传出皇后的意思,道是张贵人可以起身回去了,又道皇上宣吉贵人去养心殿。
七喜和张贵人的贴身宫女麦冬,一人一边,半扶半抱着张贵人起来。
张贵人两个膝盖已经全部肿起来了,人是站起来了,可是两条腿一抻直,疼得她抓着麦冬的手,浑身直打哆嗦。
吉灵交待了麦冬几句,不敢耽误胤禛的宣召,便带着七喜往养心殿去了。
刚到养心殿外,御前两个近侍已经迎了上来。
小陈子本是在前殿门口等着的,一转眼瞅见吉贵人来了,立即快步从台阶上下来,到了吉灵面前便两手一拍袖子,掀起前衣一跪,满面堆笑地道:“奴才给吉贵人请安,贵人金安!”。
吉灵被引着进了东暖阁。
御案上,足金九龙烛台照得整个暖阁明亮如白日。
胤禛正背着手站在御案前,盯着一张秘报出神,听见动静,他极警醒地一抬头,待得看见是吉灵,才脸色一缓,道:“你来了。”。
吉灵在原地蹲了身子,道:“是。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没等她说完,已经走过来,亲自伸手扶起了她,顿了顿,方低声道:“今日坤宁宫那情形,朕要护着你,不便多言。”。
吉灵低声道:“我知道。”。
胤禛伸展手臂,握住吉灵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才道:“直隶洪灾,疏报紧急,朕忙了一下午,这会儿才算抽出点空来,还没仔细问问你,可有哪儿伤着?”。
吉灵笑嘻嘻伸开手臂,给胤禛看,只细声道:“皇上放心吧,我好好的呢,哪儿都没伤着!”。
胤禛站在那儿,面色如常,只是笑了笑。
吉灵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居然从胤禛的面容上察觉出了一丝苦涩之意,只是那神情一闪而过,便如风临水面一般,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他点头,伸出手握住吉灵的手腕,低沉地问她道:“你从坤宁宫才过来?”。
吉灵点头,乖觉地道:“是,我去看看张贵人,她素来胆子小,身体又弱,这样跪了许久,我不放心。”。
她说到后面,见胤禛眼里神情转淡,不由得声音渐渐低下来,小心道:“皇上……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合规矩了?
她顿了顿,老老实实解释道:“我也就是看看张贵人,旁的什么也没做,没敢让她吃喝,也没向皇后娘娘求情,让皇后娘娘为难。”
胤禛摇摇头,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既与她投缘,处处顾念着情分,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完这句,略一颔首,看向吉灵,神色慢慢凝重起来,道:“今日的事,你是受了委屈的,朕心里有数。”。
吉灵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一暖,忽然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她只觉得嗓子微微发哑,脑袋一热,便冒出来一句话:“皇上这么说了,我便不委屈。”。
说完,又补了一句:“能看的见的委屈便不算委屈。”。
话音刚落,吉灵就看四爷素来冷峻坚毅的眉目轻轻挑了一下。
他剑眉下一对幽深的眸子,虽是深不可测,此时却多了几分触手可及的温柔。
两人相视了一瞬,胤禛拍了拍吉灵的手背,沉吟道:“能看的见的委屈便不算委屈……”。
他抬头,展颜微笑道:“这话说得甚妙。”。
胤禛忽然转头,喊道:“苏培盛!”。
苏培盛方才见吉贵人进了暖阁,早就拼命使眼色将内里的奴才轰了出去。
能挤到养心殿御前伺候的奴才,哪个不是人精?
太监们早就悄无声息退了个干净。
这会儿,苏培盛扶着暖阁的门要关上,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眼见着殿外如墨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