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盈盈跪拜在地,抱着七弦琴,可怜兮兮地道:“婢妾一片孝心,不敢奢求皇上成全,今日能亲手为皇上弹奏一曲孝懿仁皇后当年的琴曲,已是心满意足了!”
齐妃听到这儿,转头低声向懋嫔啐道:‘’一口一个孝懿仁皇后,本宫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孝懿仁皇后也凭地倒霉,这般被这小狐媚子捆绑着,博皇上的同情!
苏培盛手抱拂尘,站在胤禛背后,眼皮微动,视线从乌拉那拉氏脸上扫到皇帝侧脸,又从皇帝侧脸上扫回了乌拉那拉氏脸上。
这是皇后的一场拉锯战。
乌拉那拉氏颇有耐心地等着。
她有六成的胜算——其实方才的一番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能说的这么透彻动容。
海氏低垂了头,只是不吱声。
胤禛一双眼睛清淡如水,只是长久地注视着海氏手中那把琴,呼吸微微深重。
众人见皇帝不说话,个个便都猜度着皇上此时心中想法。
海氏察觉到皇帝的目光,抬起头来,大胆与他对视。
她生了一对漂亮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翘,顾盼之间,宛然有情。
皇帝只是冷冷地瞧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海氏忽然觉得——皇帝并不是在看她,只是透过她,在想一些事情。
他想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
她忽然无端端地害怕起来。
过了许久,胤禛缓缓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额头,极慢地向后抚了抚,而后,他瞧着海氏,眼神恢复了往日里的淡漠,只是似笑非笑道:“去备着吧,八月二十七,已是没几日了。”
海氏先是愣了愣,随后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了起来!
成了!
她大喜过望,立即匍匐在地,口中只是胡乱连续道:“婢妾谢皇上恩典!婢妾谢皇上恩典!”
随后,她又转身朝着乌拉那拉氏的方向,磕下头去:‘’婢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妃嫔都变了脸色。
齐妃黑着一张脸,裕妃苦涩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啜饮了下去。
便连素来最沉得住气的懋嫔,也有些坐不住了——海氏当初一事,正是因她而起,兼着又有宁妃在旁边撺掇。
若不是宁妃当时拉着海贵人和她,去了坤宁宫,哪里又有后面惹怒了皇上,导致海贵人被贬为答应,迁出景阳宫一事?
懋嫔当时尚有年妃娘娘做靠山。
如今年氏已死,宁妃为嫔。
海氏若真的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恐怕第一个要找不痛快的人,就是她懋嫔。
懋嫔眼眉微微聚紧,瞧着海氏的眼神里,便掠过一丝刀锋一般的凉意。
夜深了。
窗外的月色清朗,衬着殿里的灯火便如天上星河,夜光流溢。
胤禛坐回到席位上,海氏已经抱了七弦琴退下,又有乐姬上来,却是较之先前那一拨人,又换了另一批。
乐姬皆做汉女打扮,着了淡青色衣衫,轻薄如烟,向屏风后站坐有序地一字排开,便如同一幅画卷一般。
这一次乃是竹笛清吹,笛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是一曲《杏花天影》。
不多时,又换了一曲欢快的曲子来吹。
耳听得击板声声,清如玉石,座中各人却是静静坐着,再无任何一点儿心思听音赏乐了。
第202章 暂别紫禁城
自海氏弹琴邀宠一事后,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宫中居然迅速形成了一股向孝懿仁皇后看齐的风潮。
许多妃嫔们一边背地里对海氏百般讥诮,一边却通了各种门道,寻来孝懿仁皇后当年的琴谱、书帖的摹本来拟写。
一时间,洛阳纸贵。
走在东西十二宫中,处处隐隐可闻压抑着的丝竹管弦之声。
又有不少妃嫔学着海氏,虔诚地抄写着孝懿仁皇后最爱读的几部佛经。仿佛个个看破红尘,不问世事,就要从此青灯古佛伴一生。
掖庭宫中,香烟缭绕,佛磬声声,若是不知内情的人一脚踏进来——瞧着不像是天子妃嫔住处,倒像是来到了哪座名刹古寺呢!
……
八月二十七日。
紫禁城,景阳宫东侧院。
夜里,寅时三刻,吉灵就被七喜给推醒了。
吉灵困得不行,眼皮根本睁不开——前天晚上,她一直看着奴才们忙活到很晚,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这才敢上床睡觉。
她用被子捂着脸,闭着眼睛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牙,完全凭着毅力翻身坐了起来。
今天是大日子,可不能有丝毫的耽搁。
七喜早有准备,这时候,她把手里洗漱的东西交给旁边的碧雪,一转身,变戏法一样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碟荏苒梅子糖,神秘兮兮地捧到了吉灵面前。
这是小达子做的,专门给贵人主子闲时吃着玩的风味糖果。
“荏苒”就是绿叶紫苏,长得跟薄荷很相似,味道也像——清清凉凉的。
这可是个好东西——夏天将紫苏叶洗净,用开水泡着喝,再加一点冰糖,滋味就跟薄荷茶差不多。
要是加一点鲜荷叶,就是一方药饮了,健胃解暑。
若是泡澡的时候在热水中加一点紫苏叶,还能消除蚊虫咬伤的红肿。
梅子则是浙江长兴的青梅,一颗颗的青绿的梅子去掉内核,打成梅子酱,融入在糖汁中,吃起来青涩酸甜。
两种滋味融合在一起,别有风味。
吉灵把糖果送进嘴里,被味道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顿时就清醒了六七分。
七喜笑眯眯地哄她:“主子且忍一忍,一会儿到了路上,要有好一会儿光景才能到圆明园呢,到时候路上再盹一觉罢!”
吉灵点了点头,她之前早就研究过了——圆明园在北京城的西北,距离紫禁城足足有十六七公里——这还没把紫禁城内的步行距离算上。
要是算上了,就更不止了,恐怕得将近二十公里了。
二十公里的路,按照这个时代马车的速度,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
更何况天子出行,皇家仪仗,缓步慢行——若是按照徒步行走来算的话,就算中间不歇息,路上也要花三个多小时。
怎么着也够她美美地睡一觉了。
吉灵正要说话,一抬头,才发现七喜顶着两只好大的黑眼圈。
再看看碧雪、依云,个个面容疲惫,头发微微蓬乱,昨晚大抵她睡了以后,院里的奴才也没歇着,是一直忙了通宵。
七喜接过碧雪手中的毛巾,牙具。
碧雪跪下来,将洗漱的热水盆送到吉灵面前。
七喜一边轻手轻脚伺候着吉灵漱口,一边就细细碎碎地道:‘’奴才已经让小芬子他们几个,按照主子的吩咐,把行李都搬到了院子里。一会儿内务府的人来打封条,主子就不必出去打理了。”
吉灵一边洗脸,一边就道:‘’内务府的人,几点过来?”
七喜与碧雪对视了一眼,道:“说是卯时一刻过来,不过内务府向来赶早不赶迟,只怕不见得等到那时候。”
吉灵听了,匆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洗漱好之后,她就抓紧时间,开始换衣服了。
今日是皇帝首次前往离宫,仪式众多,后妃们穿的服色亦有讲究。
内务府给嫔位及嫔妃以上的主子们早就送去了吉服。
吉服是在正式场合穿着的衣服,重大节日、筵宴、活动都会穿着,隆重程度仅次于朝服。
因着吉灵此时的位分尚是贵人——有清一代,贵人不需经过礼部的正式册封,没有册文册宝,一宫之内,更不可做主位,所以,也没有正式的吉服。
吉灵就把前几天早就选定的一件深色袍子给换上了。
这个颜色稳重。
虽然她没有吉服,但穿上这件衣服,在一众妃嫔中也不会显得太轻飘。
碧雪一边跪着给她整理衣裳下摆,一边就轻轻嘟囔道:“主子年轻,若是真穿了娘娘们的吉服,只怕还显得太过老成了呢!”
七喜笑着瞟了她一眼,道:“这话听着怎么酸酸的?主子尚且没着急,你倒先替着主子着急起来了?”
吉灵没说话,垂着眼睛,伸展了手臂,任由七喜帮自己整理衣袖、衣领。
她并不打算过多地提及封嫔之事。
这是胤禛的一片心意,不是她炫耀、张扬的资本。
能守口如瓶的人,进退才会更加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