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华说:“还玩吗?你孙子找你。”
巧奶奶说:“玩,当然玩!你们先洗牌,我说两句就来。”
忽然间,久违的声音毫无预兆透过来:“快十点,差不多了。奶奶你今天坐飞机累了,早点休息,代云明天也早起有事。”
尤晏的心跳扑通扑通,声音敲上耳膜,屏蔽其他声音。
巧奶奶的声音也断了一半,只听见不情不愿的后半句。
“……好吧,那早点睡,明晚再玩。”
手机应该交到了巧奶奶手中,镜头转成前置,便笺条像可以采摘的豆芽。
巧奶奶说:“找我什么事呀?”
一说话,脸上便笺条跟着飘动。巧奶奶笑呵呵一根根摘下。
尤晏心跳跌回正常频率,说:“奶奶,你怎么一声不吭飞那么远的地方,可让人着急了。”
“给我——”
旁边插.进一道声音,一只年龄人的手替巧奶奶撕去剩下便笺条,把她手中的也收拾走。
心痒痒,好像给便笺扫过,尤晏不自在清清嗓子。
巧奶奶说:“我不是留纸条了吗,你们瞎操心。我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着呢,还能再打十回合。”
旁边有人打哈欠,巧奶奶转头一笑,说:“可辛苦阿坤了,陪我跑这么远。”
阿坤忙说:“不辛苦,我也第一次来西北,当旅游。”
巧奶奶说回重点,“我在这能吃能喝,没大问题,等我呆到别人嫌烦我就回去了。”
冯师延说:“奶奶,你再说这种话,我明天就让你回去。”
王素华也插话,“就是,你都给我送了多少‘礼物’,让我多给你做几顿饭行不?”
巧奶奶哈哈大笑,“这姐妹有意思!我吧,我吃胖两斤再回去。——看到了?我在这挺好,有人说话打牌,总比面对你那个整天板着一张脸的老子舒服。行了,我准备洗洗睡了。你跟延延再聊会?”
“……好。”
也不知道回答哪句“好”。
手机回到冯师延手中,尤晏还没看清下巴,镜头又成后置。
巧奶奶的背影进入镜头,正走入同层的一个房间。
“奶奶睡我以前的房间,被铺都晒过,现在四月底,气温二十多度,还算舒适。阿坤打地铺跟奶奶一起,可以随时照应。”
乡下房子空间大,屋里另架一张一米二宽的行军床。
“房间在一楼,不用爬楼梯。出门转一下就是厕所,还买了如厕椅……乡下条件比不上家里,只能凑合一下。”
尤晏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嗯”一声。
巧奶奶听见后半段,强调道:“不是凑合哦,我在这里很舒服。”
冯师延无奈说:“好吧,你早点舒服睡个觉。晚安。”
冯师延虽然说了一大段,更像念导游词,没一句跟他有关。
镜头离开巧奶奶的房间,转到院子里。
冯师延说:“差不多这样,明后两天周末我也在这里,会陪着她。”
尾声临近,尤晏的危机感剧增,脱口道:“看一下你。”
“啊?”
“……给我看看你。”
“哦,忘记调过来。”
冯师延出现在屏幕,镜头从仰视到俯视,好像他的视角看着她。
尤晏的笑容给情绪打开,刹不住车,灿烂得甚至有点讨好。
冯师延也笑起来,“那么开心。”
尤晏下意识抿嘴,想挽回一点点面子,无效,还是咧开嘴笑。
他说:“好久没见你。”
冯师延说:“有变化吗?”
尤晏说:“更漂亮了。”
短短一句,取悦意味比刚才更浓,他的双眼反射出更多的光。冯师延也真快乐起来,轻喃一声:“小屁孩。”
尤晏慢慢走着,盯着她问:“你有小屁孩了吗?”
冯师延笑,“你猜。”
尤晏说:“我不猜。”
冯师延调转话题,“你上完课了?”
尤晏:“对,你还要回城里吗?”
冯师延站在王素华家门厅,面对吸顶灯,说:“住宿舍,明后两天陪奶奶。”
“……麻烦你了。”
冯师延说:“奶奶都当我是姐妹,不麻烦。”
……那他不也成她孙子了?
尤晏跳过这茬,“你现在、工作还是读书?”
话一出口,信息缺失一年多的短板暴露,他们退化成半个陌生人,尤晏的笑容淡了一些。
冯师延说出一家研究机构的名字,尤晏当年曾经和她路过,还有印象。
短板稍微长一点。
尤晏说:“我以为你直接创业。”
冯师延无奈一笑,“以前真的只是小打小闹,多混点经验再说。——你家人应该也很担心奶奶吧,你先跟他们报平安吧,我估计她才不会主动说。”
聊天终于来到尾声,尤晏只能点头。
冯师延说:“回头再联系。”
“……嗯。”
“挂了?”
“……嗯。”
冯师延默默看了几秒,无奈一笑,“你好像不开心。”
她照顾他情绪,尤晏好像变回她的小屁孩,或者说他臆想进入了那个身份。
“‘回头’又要一年多吗?”
问题略显无理,跟小屁孩闹脾气一样。
但既已出口,尤晏索性豁出去,继续无理等待她的答复。
冯师延不知想到什么,笑容也不见了,温柔的声音蕴含着抚慰的力量:
“‘回头’就是‘很快’,不用一年多。”
冯师延一天没变回他姐姐,无论说什么,安慰丝毫不起疗效。
尤晏说:“……回去注意安全,晚安吧。”
“嗯。”
那边再看几秒,尤晏的屏幕黑了。
起头的亢奋消失无踪,尤晏浑身虚脱像刚跑过终点线。
他的分手生存游戏重新回档,再一次经历失去的苦痛。反反复复揭开血痂,伤口怕是再也无法愈合,最后生出丑陋的癜痕。
尤晏暗暗下决心,下一次冯师延再来联系,一定慎重回复。
才下完决心,冯师延就补了一条语音消息:
「我事先不知道她要来,她和阿坤到农场门口,代云才打电话给我。我刚才小小说了她一下,让她以后出门告诉家人,还有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到机场接她。她说天亮之前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不用特意揣摩,尤晏也能品出她最后一句话的笑容。
哪怕隔了一年多,他还是记得起她的说话习惯。
隐形笑容冲散他刚刚下的、不那么坚决的决心,他马上回道:“什么农场?”
冯师延说:“慕云农场,‘直慕青云’的‘慕云’。”
直慕青云,果然符合冯师延自信进取的性格。
尤晏这下终于狠下心不回复,暗暗在心里说:好。
-
周末两日,冯师延带巧奶奶乘电瓶观光车转一圈农场。
巧奶奶说:“可惜这回来没见到收割机。”
四月下旬正值冬小麦第二次浇水,是小麦高产的关键。春雨贵如油,西北地区普遍缺水,农场准备这些天进行人工灌浆。
巧奶奶又说:“不过再晚点来,会耽误你们农忙功夫啦。”
见不到奔跑的收割机,还可以凑合看静止的。
收割机开出仓库外晒谷场保养,巧奶奶和阿坤也能围观许久,觑着维修师傅空闲,就搭几句话,看得出好奇心旺盛。
王素华往办公楼的露台送来自己栽培、鲜榨的玉米汁作下午茶,阿坤用吸管搅着杯子,交替看着冯师延和巧奶奶,欲言又止。
王素华灵醒道:“玉米汁不合口吗?我去给你泡杯茶?”
阿坤忙说不用,支吾一阵,巧奶奶给她一个眼神,她终于道出疑惑。
“这里好像没有几个男人,我好像进到‘女儿国’……”
冯师延愣一笑,和王素华相视而笑。
大概初入此地的人都有同样的疑惑。
巧奶奶接过话茬道:“都是女人不好吗?”
阿坤嘿嘿笑,不好意思道:“挺好,就是有点不敢相信。”
巧奶奶坐藤椅里,扶了下墨镜,望着绿油油的麦田,吸一管清甜的玉米汁,叹道:
“无论多大年纪,还是跟女孩子们在一起最舒服啦!”
-
尤立人每天催巧奶奶回家,不是说西北天气温差大,饮食重口,易上火生病,就是说乡下治安差强人意,人身安全易受威胁,总之巧奶奶生活大半辈子的岭南G市才是她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