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韫顺势松了手,见他垂着头擦了手,接过帕子去放好,再重新回到他旁边,倒了杯清水放在他面前。他目不转定的盯着杯子,脸色似哭非哭,难看到极点。
“你说,他是我的亲兄弟,我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他一心要置我于死地?”闵冉语气落寞,眸中是满满的不解,“敌人加害于我,这是我们处于不同的阵营,敌对双方互相下手倒是常情。可他为什么?他凭什么?!”
闵冉如暴怒的狮子,猛地站起来,神色狠戾狰狞,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在屋子中不断的转着圈,像是压抑到极点,只怕下一刻就会将人撕碎。
裴行韫眼底含泪,她抬头哀哀的看着他,这些她太过了解,最痛的莫过于来自身边亲人的伤害。他先前那样兴高采烈迫不及待的去了闵二郎处,以为能将兄弟拉到正道上来,可没曾想兄弟却对他下了毒手。
要是不是在清音寺遇到秦媛,她拿出来了那些茶让裴行韫想起了前世之事,说不定闵冉真遭了暗算,思及此就心里直发寒。
“我以为他是受了蒙蔽,不知这些茶与香的剧毒,可当我提出来时,他神情慌乱,却还在那里解释,一个劲让我喝。”
闵冉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他说我是大哥,从前没有与我好好用过一餐饭,吃过一杯酒,想以茶代酒,谢我这些年对家里的看顾。”
裴行韫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贴在了他的胸前。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松懈,亦伸手回抱住她,垂下头将脸贴住她的,喃喃的说道:“阿韫,我以后就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
“嗯。”裴行韫轻声回应着他。
闵冉疲惫至极,最后在她屋子里的软塌上歇了下来。裴行韫守了他一会,见他睡熟了,才起身去了屋外,招来张嬷嬷守在外面,自己去了前院找顾先生与青河。
“闵二郎已经收拾好,灵堂布置也备好了,还没有布置起来,就等着去给闵伯爷与李夫人传话,要是布置了起来再去,只怕他们会闹得更厉害。”
顾先生一直心存疑虑,虽然闵二郎一直不着调,可大都督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揍他一顿,从没有如今天这般愤怒,直接拿刀杀了他。
先前瞧着裴行韫进去之后的神情,她定是知晓些什么,想到这里他直接问了出来:“闵二郎究竟做了何事,惹来大都督如此大的怒火?”
青河也一脸的惊疑,他听到闵二郎被大都督杀了时还以为小厮在胡说八道,正准备责罚他时,张嬷嬷赶了过来,跟他转达了裴行韫的吩咐,忍住心里的不解忙去吩咐护卫小厮将府里看守得密不透风,趁机捉了几个上蹿下跳行迹可疑之人。
裴行韫叹了口气,将与大都督在清音寺的事说了,“闵二郎怕是伤透了大都督的心,他是前去让他收拾一下去军营,本来想着要是他能学好,以后也能提拔他一把,这个兄弟也算能支棱起来。可他却一心要加害大都督。”
顾先生与青河大骇,这样的毒要是大都督提前没有得知,没有避过去,后果有多严重简直不敢想象。
“你们应该听说过许家小郎之事,他先前莫名发疯,现在只怕是快不行了。”
裴行韫神色忧虑,带着些后怕微颤抖着说道:“这可能是菩萨保佑,我们在清音寺遇到了秦媛这一出,不然真是防不胜防。这中间的厉害之处自不用我多说,两位应当比我清楚百倍。大都督只怕还会受到无数的责难,不仅仅是来自伯爷与夫人那边的,更重要的是外面的。”
“娘子,大都督那边拜托你多加照看,府里的事你与青河也多费些心,外面的事我来处理。”顾先生郑重说道。
裴行韫颔首应下,她微一沉吟,将自己的身世合盘托了出来。看着顾先生与青河张大的嘴,她淡淡的笑了笑。
“我亦不想如此,如今我们都是大都督身边之人,更不会瞒着两位。裴半城是我阿爹,我算是比较了解他,这次之事他定会抓住不放在上面做文章,这民心多变,如今江州百姓安稳了下来,又要将那些孝道规矩重新在嘴边挂着了。”
顾先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说白了就是有些人吃饱了就骂娘,要是有心人在从中挑拨,那些头脑简单的被推出来闹事,他们就算手握重兵,总不能让他们去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顾先生长叹了口气,对着裴行韫叉手施礼,“多谢娘子告知。”
裴行韫起身曲膝还礼,转头又对青河说道:“派人去告知闵伯爷与李夫人,总不能拖着一直不说,天气越来越热,冰也多备些。棺材还有丧仪,都用最好的,唉,闵二郎不愿意去军营,发狂要弑兄,枉费大都督一片好心,这些事,都别瞒着。”
青河眼睛一亮,对她叉手施礼后说道:“我这就去。”
裴行韫与顾先生又商议了一会,才回了院子,见闵冉还未醒,思索片刻后又低声吩咐了张嬷嬷几句。
李夫人被关在院子里,一直吵着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裴行韫吩咐了,她要请大夫也不要拦着,诊脉开药也从未停过,只是她却不敢吃,生怕药里有毒害死了她。天天神神鬼鬼的,倒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起初闵大娘子与民二娘子还会去看她,见她不是抓着她们哭诉,就是狠狠骂她们不争气,骂闵齐山与闵冉裴行韫,要她们替她报仇。
她们能报什么仇?她们还自身难保呢。闵二郎一次都没有来院子给她请一次安,她却闭口不提,简直偏心得没了边。后来她们也不再去了,剩下她一人在院子里见天的骂。
如今听到嬷嬷来禀报,闵二郎没了。她愣了一下,瞪大眼追问:“谁?你说谁?”
嬷嬷被她神情吓得后退了一步,又重新说了,只见李夫人神情茫然,随即像是受伤的母兽,仰天嘶豪,“儿啊,我的儿啊!”
她翻身下床,披头散发双眼通红,光着脚穿着中衣就往外冲,嬷嬷嘴里直发苦,招呼着丫鬟拿来衣衫鞋袜,追上去拖住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替她穿上了,才跟在她身后奔去了闵二郎院子。
闵齐山那边,绿烟与朝红正陪着他吃酒做诗,美酒佳人好不惬意,他睁着混沌的双眼,看着眼前禀报的丫鬟,脸颊松松的肉跳动了几下,好半晌后他才老泪纵横,呜呜大哭。
绿烟与朝红忍着惊慌,忙将他扶起来,陪着他哭道:“伯爷,你伤心管伤心,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管事嬷嬷走上前,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护卫上来一左一右搀扶起闵齐山,将他扶了出去,用软轿抬去了闵二郎的院子。进到屋子,看到堂屋里摆着的一口大棺材,李夫人已摊在棺材边哭得背过了气。
闵齐山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闵冉自小跟他不亲,得了闵二郎之后,他才算是真正有了当父亲的喜悦,一直对他宠爱有加,没曾想如今一下没了。
他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踉跄着上前,扑到在棺材上,看着躺在里面了无生息的闵二郎,痛得缓缓滑落下来跌坐在地。
李夫人幽幽睁开眼,见到在旁边流泪不止的闵齐山,嘤咛一声猛扑进他怀里,大哭道:“表哥,我们的儿子没了,我们的儿子被人害死了,表哥,你要为他报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
引用自柳宗元《箕子碑》。
第46章 强硬
闵齐山听到李夫人这一声哭喊, 才蓦地从伤心中回过神来,他被闵二郎突然而来的死亡打得措手不及,只顾着悲痛流泪, 还未想过一直好好的儿子, 怎么会就突然没了?
他四下张望,见正屋里除了几个下人,闵冉与其他人都不在, 忍不住怒从悲中来, 扯着嗓子大喊:“来人, 闵冉呢, 给我把闵冉唤来!我儿是怎么没的,啊!我儿究竟是怎么没的?”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李夫人, 连滚带爬扶着棺材站起来,见躺在里面的闵二郎脸上头上皆无伤痕,完好如初。
一咬牙颤抖着伸手去扯他身上的丧服,屋里的下人忙涌上前, 抓住他的手哀哀劝阻:“伯爷,你这是何苦,你就让二郎安心去吧,要是走到黄泉路上, 连身衣衫都无,苦的可是二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