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祥渊关进牢中第三日,东府人从另一家炮制坊拿出一批丹丸,丹丸恰恰是对症瘟疫的,有了药,东府人又出五千两银,将祝祥渊赎了出来。
祝妤君对东府人满心感激,同时抱怨父亲没用,嫌父亲进过牢房晦气。
而祝祥渊素来自诩兰草,心高气傲,此事对他打击极大,整个人生气都落下来,不再坚持进京赶考,也不肯再插手西府产业,只全部交给祝老太爷。
祝妤君思及前世郁郁寡欢的父亲,忍不住心酸,其实略略一想,便可知此事是东府人挖好等她父亲跳下去的陷阱。
祝家炮制药草起家,纵是一时断错地黄药性,也不可能在父亲落狱后,那般快拿出事先制好的上万颗对症丹药。
“爹,女儿听到三房的人说,这批丹丸是用于治瘟的,里头有一味药是地黄,炮制坊打算将地黄闷润切厚干燥再磨粉。”祝妤君从容地说道。
“嗯……”祝祥渊对炮制和药理一窍不通,闷想了一会,隐约记得三哥带来的药师好像是那么与炮制坊掌柜交代的。
祝妤君轻声叹气,“爹,治瘟的丹药需归肝、肾经,性微温,可你们打算用的炮制法是制生地黄的,生地黄虽然亦归肝、肾经,性却寒,治瘟不妥,女儿不才,前几日恰好翻阅了《雷公炮炙论》,知这地黄该用另一种炮制法,取生地黄,清水拌匀润透,蒸至黑润,晒至约八分干,干燥即可。”
祝家炮制熟地黄是淋入地黄药汁使之黑润,和她先才所说方法不同,她跟李神医学了许久,知道何法能将熟地黄的药性催发至最适合治北地瘟病,而且她知道更精妙的治瘟方子。
祝祥渊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女儿,“你竟然读《雷公炮制论》?”
祝妤君不以为然地点头,“此书是圣贤呕心沥血之作,不能看吗?”
“能看,当然能看。”祝祥渊认同后面上又现出犹豫,“可炮制丹丸的方法是你三伯父定下的,我擅自改了,会不会……”
“父亲多虑了,那三伯父看过医书、学过药理吗?而且祝府真正打理产业的是伯祖父和大伯父,三伯父并不比父亲强多少,还有安阳城瑞丰炮制坊本就是我们西府的,在文契上按手印的也是父亲,所以这一切都该父亲一人做主。父亲想想看,这桩生意是官家的,是用于治瘟的,一旦药有问题,父亲定会被问罪,入狱不说还将害了许多人性命,父亲于心何忍?若父亲仍心存疑虑,可不必那般着急的大量制药,而是先试药,入春北地城郊和乡里染瘟的百姓不少,父亲按女儿的法子,先制少量丹丸,送于官府,再往城郊寻染病百姓,看丹丸能否治好,除此之外,父亲还可请安阳城名声佳的老郎中辨方。”祝妤君认真地说道。
听完女儿一番话,祝祥渊有顿悟之感,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何心不安,确实照着女儿说的做,他心里才能有底。
祝妤君继续提点父亲,尝试让父亲一点点看清东府人的面孔,“孩儿猜想伯祖父和大伯父他们是在考验父亲吗?否则他们怎能放心让父亲跟着什么也不懂的三伯父做事?父亲只将事情交给安掌柜,不要叫东府人知晓,免得浪费了他们一番‘考验’的心意。”
瑞丰炮制坊的安掌柜原是跟着祝妤君亲祖父做事的,是西府值得信赖的老人。
祝祥渊被绕得有点晕,“为父照君儿说的做便是。”
祝妤君轻松笑起,正准备向父亲告辞,又想起一事,“爹,我们家在安阳城的炮制坊或者药铺里,有一名唤作齐仲的学徒吗?”
祝祥渊摇摇头,“没听说过,是什么人。”
“哦,没事,女儿也是从下人那听了一耳朵,好奇问问罢了。”祝妤君说道。
她知此人本事不凡,前世祝家逃去江南之前齐仲便成为荣亲王府的人,乱世中接手祝家在北地的大部分产业。
祝妤君记得齐仲是出自安阳城炮制坊的,大约现在时候尚早,齐仲还未进坊,又或者是她父亲消息太过闭塞,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打听。
第8章 认错
祝妤君告辞父亲出书房,刚走下长廊,看见六少爷祝明谦从月洞门处走来。
祝明谦是四房嫡子,三岁时四老爷和四太太皆得时疫没了,一直跟随祝老太爷和老太太住在合寿堂,由两位长辈亲自照看。
和祝祥渊一样,祝明谦自小学习诗书礼记。
祝老太太应该是真心疼爱祝明谦的,知晓祝明谦没有父母庇佑,希望他金榜题名,学有所成,除了该得的田产,将来无需与大房、三房争那些庄子、铺子。
而祝家里最有学识的,抛去祝妤君不论,就是祝祥渊了,是以一心向学的祝明谦,与祝祥渊走得很近。
祝妤君对这位年纪比她大一岁的六堂兄印象不错,六堂兄心思单纯,从未有过害她一家子的想法,前世她父亲从牢狱出来意志消沉,唯有六堂兄在旁安慰。
后来父亲、八妹没了,也是六堂兄不顾一切从江南回北地,替父亲、八妹立坟冢。
两厢靠近,祝妤君开心地朝祝明谦道好,“六哥今日过来寻父亲作画还是下棋。”
与祝妤君相反,祝明谦对祝妤君的印象可不好,在他眼里,六妹远不如五叔有灵气,六妹和府里其他姑娘一样,又蠢又闹腾。
“作画。”祝明谦惜字如金地答一句,没拿正眼看祝妤君。
祝妤君主动侧身让路,也不在意祝明谦的冷淡,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六哥近日棋艺精进许多,改日六哥得空,我们对弈切磋一局。”
祝明谦眉毛跳了跳,让他陪她下棋,别做梦了,这六妹除了陪祖母摸叶子牌还顺溜,其余围棋、象棋从来瞧不上的,还曾当着他面说过‘黑白间棋有什么了不起,还是叶子牌花花绿绿的好玩’,真真蠢货。
祝明谦走上长廊,留给祝妤君一个骄傲的背影,祝妤君抿嘴一笑,转身往月洞外行去。
麦冬和茜草跟在祝妤君身边,试图探问祝妤君进书房后与五老爷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无非是讨论读书、习字、作画,难道还和你们一样成天嗑瓜子?”祝妤君斜乜二人,傲慢地说道。
茜草讪讪地笑,“奴婢们是粗人,哪及得上五老爷和六小姐文雅,奴婢们也是有幸跟了六小姐这顶好的主子,才能得闲嗑瓜子。”
“是啊是啊,小姐去合寿堂吗,想来老太太正无事,小姐可以陪老太太摸叶子牌,老太太一准高兴。”麦冬说道。
祝妤君摇摇头,往左拐,“我去找母亲。”顿了顿祝妤君又道:“九连环还未拿到呢。”
欲阻拦的茜草听到后半句立即笑着附和。
祝妤君到正房外以母亲生病要安静为由不允许麦冬和茜草进去。
两丫鬟虽不情愿,可祝妤君当真板起脸,她们不敢造次。
进了屋子,小张氏仍躺在床榻上,但面色比昨日好一些。
小张氏见祝妤君接连两日到她屋里,惶恐又欢喜,要起身被祝妤君拦下,“母亲养好身子才是,您是我们姐弟三人的仰仗。”
张氏眼圈发红,“君儿说的对,之前是为娘的糊涂了。”
祝妤君挨床沿坐下,陪张氏说了会话,又适时推介了更适合小张氏身子的药方。
站在一旁的祝妤桐哪怕知晓之前汤药有问题,祝妤君砸碗是为母亲好,可看见祝妤君在母亲面前装乖巧,她还是觉得别扭。
姐妹间芥蒂实在太深。
祝妤君抬眼看祝妤桐,明知故问地道:“八妹不欢迎我来?”
祝妤桐眼睛瞪得像金鱼,脸颊也一鼓一鼓的,“别以为你昨日说两句实话,我就会将九连环给你。”
祝妤桐从下人那听到祝妤君搪塞三房的说辞,她深以为然,以祝妤君的德行,理当如此。
祝妤君眸光微黯,今儿过来,她打算将话说明白,本是一家人,该相互护持,不该内讧、互相猜忌,四分五裂结果轻而易举地被别人算计。
祝妤君诚恳地说道:“八妹误会了,九连环一说是来迷惑三伯娘的,想来母亲、八妹都已看出东府人对我们一房的不良居心,否则三伯娘不能命人在母亲的药里动手脚,不能表面装着疼我,背地里却冷眼看我生病发烧,拿些不对症的药给我吃,令我无法病愈,直拖到父亲回来……东府人从不在意我死活,她们只是要利用我诬陷八妹,利用我将性子急躁的八妹赶去庄子上,让父亲对你们彻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