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舍不得啊。
父皇没有骂他,只说了两句话。
“玩物丧志。”
“天子,除江山,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
他最后看木雕一眼,乖乖地给了二弟,父皇很满意。
他听说二弟拿到木雕,没玩一刻钟,便将其摔裂了……
此刻的感觉与当时看见二弟抱着木雕欢快跑远时很像。
或许因为他是太子,自出生那一刻便拥有常人不敢奢想的权势荣华。
所以他暗地里喜欢的,总有人要抢。
太子撩开袍摆,露出上好瑞锦裁的袍裤。
他身上尚有三种毒没解,不能出庭院。
六小姐言他身体痛觉太弱,解毒过程无法配合她,她也没万全把握。
太子伸手重重地揪起大腿上一块皮肉。
他腿很瘦很瘦。
原先是皮包骨,现在在六小姐调养下,有了一点软软的肉。
果然,不管揪得多么重,哪怕乌紫乌紫的,皮肉快揪下来了,都没觉得痛。
太子变得烦躁。
先才看见六小姐与堂弟搂在一起,他也没这么烦躁。
太子浑身上下找肉用力揪,手和腿很快泛起一片又一片的淤青。
他不愿意心痛,偏偏还不能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抵消心上的痛。
真是太没意思了。
不知揪了多久,揪累了,太子趴在桌案上喘气。
要倒水喝,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颤颤巍巍的,抬起一半,肩膀一抽,手又掉下去。
太子双目赤红,双手松松垮垮地捏成拳头,麻木地锤打双腿,捶到淤青的地方开始渗出血点。
锤着锤着,肩膀忽然又抽搐一下。
紧接着脖颈手臂脊背大腿,甚至是指尖,皮肉都开始出现诡异的扭曲。
巨大恐慌涌上心头,哪里还顾得上心痛。
“快……”
快叫六小姐来。
一句话只喊出一个‘快’字,太子就被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疼痛击倒。
太子撞到桌案,滚倒在地,发出痛苦和绝望的嚎叫。
丫鬟撩开门帘,见太子在地上打滚,鼻子淌血,沾一脸一身。
“啊!啊!啊!”
几乎不说话的丫鬟,吓得瘫在地,用仅存的意识高声喊到,“快,快叫祝女医和张老太医来!殿下出事了!”
第233章 恢复
看到厢房内情景,张老太医几乎昏厥,祝妤君也吓一跳。
“二公子,扶好太子,喂殿下吃下这颗药。”
祝妤君掏出一颗浅褐色药丸递给连昭廷,蹙眉说道。
连昭廷没有多问,接过药,直接上前将太子禁锢在怀里。
太子平日孱弱,可此时力气大得出奇,连昭廷咬咬牙,顾不上可能会弄伤太子,只收紧手臂,捏住太子脸颊,顺势送药丸入太子口中。
祝妤君教过他如何给不能自行吞咽的病人喂药……于是手成掌在太子下巴根处用巧劲一顶。
太子抽着气,眼睛仍惊惧地瞪着,四肢则慢慢松懈下来。
祝妤君在太子身边蹲下,扶住太子手腕要诊脉,“殿下,别怕。”
手未搭在太子脉上,先被太子反手握住,“六小姐,我痛,痛……浑身都痛,受不了了……六小姐救我。”
“抱殿下到床上。”祝妤君抿了抿唇,手被捉住,她没法诊脉。
连昭廷抱起太子时,太子仍旧不肯松开她的手。
祝妤君好言安抚,再三保证一定没事,太子这才松开。
闻老先生、祝明轩等人亦过来了,皆在外间等情况。
太子脉象虽乱,但并非是祝妤君担心的毒素发作。
祝妤君确认三种毒被禁锢在三处穴位中很稳定。
那是怎么回事?祝妤君有些茫然。
太子一直喊痛。
痛……
难道太子有痛觉了?
祝妤君挽起太子衣袖和袍裤,被满目的淤青又吓一跳。
好端端的皮下怎会渗血渗得如此厉害,她还诊不出病因。
张老太医亦诊不出,在厢房急得团团转。
太子见祝妤君面色惊疑不定,猜出原由,解释道:“六小姐,是我自己掐的,我以为不会痛,早知道会痛,就不掐了……”
祝妤君:“……”
几个月了,她都没看出太子有自虐倾向,她的本事与李神医比起来,实是太浅了。
张老太亦听得目瞪口呆。
“殿下痛觉恢复了?”祝妤君嘴角抽搐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
被掐得浑身淤青,自是痛的,但不至于痛到在地上打滚。
还有太子的鼻血是自行止住。
如此唯一解释是经脉中蓄积已久的痛楚忽然肆虐。
祝妤君确定太子五脏六腑无事,开始行针止痛。
身上青青紫紫的,祝妤君都不忍心看。
太子怎对自己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随着施针,太子痛楚慢慢减轻,人也缓过来。
“我知道六小姐头疼如何解毒……所以我想试试……没想到真的会痛了,能帮到六小姐。”
太子说着话,摸向祝妤君另一只撑着床榻沿的手,摸到了,握住。
先才情形迫人,太子抓手的举动未引起祝妤君注意,这会再被摸,祝妤君眉头拧起,另一只行针的手抖了一下。
太子痛的‘哎呦、哎呦’叫唤。
旁边不知情况的张老太医,紧张地说道:“君儿小心些,千万别弄疼殿下。”
祝妤君朝太子笑笑,默默地抽回手,“太子不想再痛得欲生欲死,就安分的不要乱动。”
太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如玉的牙齿,六小姐威胁他的模样亦很可爱。
先才痛到濒死,重新活过来心里反而通透了。
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六小姐不是木雕,他也不再是孩子。
待他身体恢复,站回朝堂,除了当明君,那些想要的,也都要留在身边。
太子折腾了这一遭,人很疲惫,不等祝妤君行完针,便昏昏地睡去。
祝妤君收针,拿出一盒修复皮肉伤的凝露,吩咐丫鬟给太子全身涂上。
她自己则出去与闻老先生报平安,让老先生安心。
“太子痛觉恢复,可以解余下三种毒了?”闻老先生道。
祝妤君点头,太子恢复痛觉,她亦松一口气,“原先学生试过不少方法,试图帮太子恢复,结果都不奏效,太子是凭自己意志力唤醒痛觉的……”
祝妤君不禁又想起太子那一身淤青,同遭了甚酷刑似的,补充道:“太子很厉害。”
“君儿,那什么时候开始替太子解毒?”张老太医迫不及待地问道。
“半个月后,从明日开始晚辈会用行针让太子对痛觉更敏锐,还有教太子如何将身体的痛觉变化告诉晚辈。”祝妤君道。
“既如此,这段时日,太子的功课先缓一缓吧。”闻老先生道。
……
对于痛觉敏锐的培养,太子十分配合。
与之前行针能穿松垮的里衣不同,现在得脱光衣物,下面松松地裹一条兜裆。
太子总是脸红红的,眼睛盯着帐顶,余光却时不时地偷看祝妤君。
祝妤君有察觉,但懒得理会。
连昭廷偶尔一两次进来,看见太子瘦弱的身板和小媳妇般的羞涩,就忍不住翻白眼。
这日祝妤君用过晚饭,走到桌案准备记录些东西,忽然一颗纸团自窗子丢进来,掉在她跟前。
祝妤君纳闷地打开纸团,是连昭廷的字迹,邀请她到后院小竹林说话。
笔划洒脱肆意,收笔处打个弯儿,很是风骚。
由笔迹可见连昭廷找她不是什么急事。
“这二公子又在打什么主意?”祝妤君嘀咕道。
“小姐说什么?”春桃没听清,问一句。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消消食。”祝妤君捏紧小纸团,藏进袖笼。
“小姐,婢子陪您去!”春桃说道。
“不必了,你在屋里收拾,我一会就回来。”说着祝妤君踏出厢房。
平常大家都在大庭院玩闹,鲜少去后院小竹林。
祝妤君到时,连昭廷已在小竹林里等了一会。
祝妤君停在竹林外。
连昭廷穿一身罩纱浅绿色袍服,朝她走来时袍摆扬起,与鲜嫩的竹林融在一起,如烟如雾。
几片细竹叶飘下,沾在连昭廷鬓发,翻个滚儿,落到肩上。
连昭廷着实生得好看,寻寻常常地站在那里,也如谪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