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靖仍未醒,祝妤君上前又替他诊了一次脉,脉象比喝药前平稳许多,手上的伤口也涂了一层厚厚的药。
“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崔公子会醒,连公子还有事吗,若没有,我先回药铺了。”祝妤君今日打算将市坊的药铺开张,其余四家药铺待文叔、蒋郎中等人回来再开。
“我送六小姐上马车。”
连昭廷挺不舍,他今日不能陪六小姐去药铺,除了等好友醒来,还要写一封信给丹玥。
此行去京城,不知多久回北地,王府仅留下母妃和幼弟,他不放心。
开春北境战事能暂且平息,父王和丹玥可回来一人。
……
崔元靖准准的在一个时辰后醒来。
连昭廷看见好友脑袋摇来晃去,片刻后睁开眼睛,心下不禁感慨六小姐真乃神医。
崔元靖费力地咳嗽,试图坐起,两只手与腰腹皆使不上力。
连昭廷上前帮扶,先夸好友几句,再说道:“地图我已收好,有这份地图,我可以安全地带六小姐穿过青州了,对了,先才六小姐替你处理过伤口,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六来过?”
崔元靖龇龇牙,好友问哪里不舒服,他浑身都不舒服,双脚痛得齿颤,胸口钝痛不止,一说话,嘴唇也跟着痛,还是睡着时做美梦舒服。
“当然,安阳城除了祝六,没有第二人能治得了你的伤。”连昭廷没让丫鬟伺候,亲自拿迎枕垫在崔元靖身后。
崔元靖烦躁地扭过头,闷闷地说道:“又让她看见我一副无能的模样。”
崔元靖嗓子干哑,说话一字一字往外蹦很吃力。
单听粗嘎的声音,连昭廷根本认不出好友。
“怎么会呢,六小姐看到地图了,她性子清冷,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变了,在她眼里,你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惹麻烦和任性的崔家二公子了。”
连昭廷安慰地轻拍好友肩膀,细细说道:“接下来七日,六小姐会每日过来,六小姐着意交代,你一个月不能下地,一月后,双脚能恢复如初。”
“一个月不能下地,我纵是不成废人身子骨也僵了。”崔元靖不满地嘟囔,“祝六能不能行?”
“太子九年未下地了。”连昭廷瞪崔元靖一眼,“你不愿让六小姐替你治伤?”
崔元靖一噎,不敢再抱怨,低头发现里衣是松开的,心重重一跳,“沛时,祝六如何替我治伤的,我胸口也涂了药?”
连昭廷眉头一挑,递杯温水给崔元靖,懒懒道:“对,涂了,是我涂的。”
崔元靖一口水险些喷出来,面上恼火,罢,他胡思乱想什么。
喝了温水,崔元靖嗓子稍觉舒服,问好友何日进京,得知好友和祝六为了他将进京日子定在七日后,还挺感动。
“待我恢复,就去京城找你们。”
厨房照祝妤君的食谱,做好药膳送来,崔元靖很饿,粥和汤里的药味浑然不觉,舒舒服服地吃下一大碗。
药膳补经脉且安神,吃饱崔元靖开始犯困。
见好友睡熟,连昭廷走出厢房,抬头望着枝头春雪,忽然羡慕好友能肆无忌惮地向六小姐表达爱意,而他呢,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梦见白衣姑娘了。
第200章 像新妇
傍晚延仁药铺的小学徒照祝妤君吩咐送来一匣熏药丸。
熏药丸和香丸一样,放进香炉里点燃即可,促安神、养生息。
“二公子,小姐交代您夜里也点一丸。”小学徒传话。
正在把玩木匣的连昭廷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摸眼眶。
早上六小姐过来,一看见他,视线便落在他眼睛上。
没办法,连续几日睡不好,黑眼圈有些明显,六小姐一定舍不得他的盛世美颜有损。
连昭廷感动地将木匣搂进怀里。
礼尚往来,连昭廷让千枫到安阳城最好的酒楼,定几样糕点给六小姐送去。
入夜,连昭廷回厢房亲自点一颗熏药丸。
香炉里燃起的烟,丝丝缕缕很细腻,仿若白雾一般。
药香味淡雅适宜。
连昭廷忍不住靠近深嗅,这一嗅让他再一次认识到六小姐的药药性有多么好。
困意袭来,可他约了兰音子时碰面,连昭廷执扇敲敲脑袋,靠在矮榻上小憩。
转眼入睡,朦胧间他身至久违的梦境。
白日他伤感许久没梦见白衣姑娘,此刻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的残垣断壁旁。
依然遮着面纱,不能说话,静静地望向远方。
连昭廷想起祝六小姐,六小姐十三岁,再过几年,大约会与白衣女子身量相仿。
热风夹杂焦灼的尘土味,连昭廷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村落已不复存在,村落外是辽阔的草原,远远的,与天连成一线,本该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稀疏、凌乱,露出大片大片褐色干裂的硬土。
每一次入梦境,连昭廷都会被刺目的荒凉惊得心中一颤。
连昭廷摇摇头,朝白衣姑娘走去,试图与姑娘说上话,无奈姑娘察觉不到他存在,目光从来不落在他身上。
有遗憾,但只要站在姑娘身边,连昭廷心情就会渐渐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草原尽头冒出几个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多。
靠近了,连昭廷看清黑点是疲累的士兵。
士兵中许多受伤的,有的腹部明显一大块血污,被两名士兵架在中间,有的断了手脚,仍顽强地拄拐前行。
还有一名年仅十二、三岁的小兵丁引起连昭廷注意。
小兵丁很累,拖着脚步往前挪,纵如此,仍不肯丢掉肩上扛的大旗。
大旗红底黑字,连昭廷看见上面写的‘鸿羽军’三字。
白衣姑娘是在等伤兵,待士兵稍近,姑娘急急迎上前。
一阵热风自侧边吹来,撩起姑娘的面纱。
连昭廷惊讶地瞪大眼,姑娘左半边脸自颧骨往下到脖颈,有大片烧伤的疤痕,暗紫色肉芽盘曲蜿蜒。
连昭廷心止不住抽痛,欲追上姑娘,不知什么东西打了他脑袋一下,梦境碎了。
连昭廷慌乱地睁开眼,兰音站在他面前。
“睡的真熟,刺客进来了怕是都不知道。”兰音冷声道。
连昭廷双手揉脸,香炉里那一颗熏药丸已燃尽,屋里残留一丝丝药香。
心事很重,但精神恢复不错,六小姐拿来的皆是好药。
连昭廷打起精神,示意兰音随便坐,开始商量事情。
……
云春乡于三日后发现第一例瘟疫。
城里百姓议论纷纷,言今年春瘟比往年早了许多,往年最早也在上元节后,毕竟现在仍天寒地冻的。
议论归议论,百姓们不至于惊慌,延仁药铺有治春瘟的丸药,官衙也有,皆能免费领。
接下来两日,云春乡和其周围村镇接连不断地传来有更多人感染春瘟的消息。
官衙安排几名郎中带上去年瑞丰炮制坊制的治瘟丸药到乡里。
云春乡离安阳城不远,一日功夫消息能传几个来回,当日晚上有大夫焦急地赶回安阳城寻周知府,言乡里爆发的并非寻常春瘟,往年治春瘟的药不能用,他们束手无策。
……
“祝六,你成心痛死我是不是!”崔元靖大叫,脸痛到扭曲,鼻子眼睛挤做一团。
休息了几日,旁边又有人精心照顾,崔元靖清俊如琢的眉眼渐渐现出来,嘴唇和面颊也红润了。
祝妤君刚替他足底伤口换药,祝妤君见他脚伤恢复不错,便在原有的伤药里添点新药。
祝妤君知道伤口对新药的痛感反应会很大,不过崔元靖叫得那般大声,还真是夸张。
“痛一日而已,明日再上药,伤口适应便不痛了。”祝妤君很想吐槽崔元靖两句,可看在他为探路受一个月苦的份上,还是转为好言安慰。
崔元靖抽两口冷气,痛感慢慢减轻,变成轻微的、酥酥麻麻的痒,像他的小心事一样。
崔元靖靠回迎枕,望着祝妤君,双眼一下都舍不得眨。
“明天我会早点来替你换药,然后要回绥陵县一趟,后日再来一次,便由蒋郎中每日替你换药。”祝妤君交代完,收拾药箱,起身要走。
“祝六、祝六,等等。”崔元靖向外侧身,刚抬起手便扯到内伤,痛得他哎呦一声。
祝妤君回头,无奈地说道:“这一个月你都必须躺着休息,不要乱动。”
“我知道。”崔元靖想让祝六多陪他一会,可话到嘴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