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之老先生亦收藏了一幅父亲的书法。
她为了寄托对父亲的思念,每日照那幅字练习一个时辰,练了很多年。
重生回来,她除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还可模仿不少人笔迹,其中她父亲和闻老先生的书法模仿最像,不过此事不敢让旁人知晓。
祝妤君不说话,祝祥渊也不催,自顾地说起诗的来历。
“君儿,昨日为父去了醉仙楼诗会,此诗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啧啧,你看诗中的‘寻’字、“望”字用得多精妙,为父特意默下来,让你也开开眼界。”
这眼界开得她好生失望,祝妤君毫不犹豫地说道:“诗不如字,诗太普通了,倒是父亲书法为诗增色不少。”
祝祥渊当女儿年纪小不懂欣赏,提着诗在书房转悠,琢磨挂哪里好。
祝妤君说道:“若父亲一定要挂墙上,不若将‘寻’字改成‘问’,‘树丛’改‘林间’,意境还妥帖些。”
祝祥渊张口要否决,可换了字眼的诗句一下撞进脑海里。
祝祥渊忍不住抚掌,“妙,妙极。”
“君儿如何想到的?”祝祥渊搓着手,愈发可惜爱女非男儿身,否则他带爱女去诗会,一准将装模作样的文人全比下去。
“随口说的,父亲觉得好才是好。”祝妤君笑道。
祝祥渊点点头,想了想,将字画卷起来。
“此诗非我作,改有剽窃之嫌,否则我照君儿所教,修后挂南墙。”祝祥渊惋惜道。
祝妤君知道父亲是真君子,只是偶尔脑子转不过弯,趁父亲心情正好,祝妤君提起安阳城炮制坊。
“爹,天气渐热,是炮制地黄、细辛等药材的好时节,父亲可有继续了解瑞丰炮制坊制药情况。”
祝祥渊茫然地回道:“还需要继续了解吗?我已经照君儿所教给安掌柜去信了,药方也给了,既然君儿认为安掌柜靠得住,我们再接二连三的询问怕是不妥吧?”
祝妤君抿了抿唇,罢了,父亲一点不懂打理产业,肯去一封信已是不易,而且换个角度想,父亲介入太多,反可能让伯祖父、三伯父等人起疑心。
“嗯,爹说得对,安掌柜办事极稳妥,问多了倒显得我们不信任。”祝妤君状似不经意地走到案几旁,拿起祝祥渊摆在印台旁的寿山石刻章把玩。
祝祥渊道:“正是此理。”
祝妤君笑道:“不过安掌柜年纪大了,爹有去安阳城,还是该常看望。”
祝祥渊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祝妤君随手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拿印章在宣纸上盖个章,“爹刻的小篆真漂亮,平日书信落款是用此印章吗,改日教教女儿刻章。”
“是用此印章,刻章要大力气,你虽能书会画,但刻章不行,若喜欢,改日为父得到好石头,为你雕一块。”祝祥渊不疑有他地说道。
“好啊,爹不许食言。”
祝妤君眉眼含笑意,端端站于案几旁,如生于空谷里的一株幽兰。
女儿卓绝的气质令祝祥渊很满意,有女如此,儿子不争气,他也不遗憾了。
二人说话间,祝妤君又抽出几张宣纸,拿父亲的刻章连戳几下。
祝祥渊终于察觉爱女动作,嗔道:“印章不能胡乱玩,快放回去。”
祝妤君吐吐舌头,又摸了会刻章上雕的骏马,依依不舍地放回印台。
祝祥渊要令祝妤君将盖了他印章的宣纸销了,书童进来通禀,言六少爷求见。
“明谦从安阳城回来了?”祝祥渊顾不上管印章,让书童快请祝明谦进来。
祝妤君趁父亲不注意,将宣纸折起,全部藏进袖笼。
“贤侄何时回来的。”
祝祥渊迎了祝明谦进书房,不等祝明谦回话,祝祥渊又忙不迭地提及那首诗,“昨日我去醉仙楼,誊回诗魁之作,诗被你六妹修改后,有了诗圣的气韵。”
“侄儿昨日过酉时才进府邸,今日休息不必上学,过来寻五叔。”祝明谦恭敬地回道。
祝妤君从桌案后走出向祝明谦见礼。
祝明谦看向祝妤君的目光仍旧淡淡的,五叔夸六妹懂事不少,他也对六妹在画上添的那几笔认同,但自从上次在书房外遇见,次日他便随先生去安阳城听学,直到昨日才回。
没有直接接触和更多了解,祝明谦不会轻易改变对他人的看法。
叔侄志趣相投,讨论起诗会上趣闻,祝明谦看完诗的第一句亦是夸他五叔的字又有进益,接着才开始品诗,得知祝妤君改的两处,赞许地朝祝妤君点点头。
“贤侄,是不是不同凡响,不愧为我祝某人的女儿。”祝祥渊与有荣焉,毫不吝惜地夸赞祝妤君。
“确实不一般,六妹有此悟性,侄儿很惊讶。”祝明谦说道。
饶是经历两世脸皮厚,祝妤君也不好意思听别人直白的当面夸赞。
祝妤君不屑假惺惺的谦虚,琢磨着反正已拿到父亲印章,她不如早些回去。
祝妤君一边向书房外走,一边准备开口告辞,忽听见祝明谦说道。
“五叔给侄儿看好诗,侄儿也从安阳城带回了好东西,在安阳城时,侄儿接到谢家请帖,前往拜访,有幸与谢家三公子对弈一局,谢三公子棋艺精湛,侄儿虽败却受益匪浅,侄儿特意将那盘棋记了下来……”
祝妤君停下脚步,眉梢微挑,谢家三公子谢子钰,是她上一世心悦的人。
第19章 棋艺
谢家和祝家皆为北地新贵,祝家靠炮制药材和药田发家,谢家则经营酒楼、绸缎庄,在南方有茶山,还有几十支与外族贸易的商队,论实力和底蕴,谢家比祝家强。
至于谢子钰,是谢家孙辈里最出色的。
谢家老太太是三太太郭氏的亲姑母,前世郭氏在祝妤君十三岁生辰刚过不久,邀请谢家人到祝家做客,祝妤君看见谢子钰的第一眼,就红了脸。
谢子钰站在祝家庭院一株初结蕊花的槐树下,阳光自叶缝间隙落在他浅蓝色袍杉上,映照出精美的云海纹样。
谢子钰听见脚步声,偏头望过来,嘴角笑容如沾染了桃花甜香的春风。
祝家男子生得可算俊朗,但站在谢子钰身边皆黯然失色。
祝妤君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清俊的郎君,心如小鹿扑通乱撞,甚至不敢上前与谢子钰见礼,转身逃走。
她对谢子钰的心事很快被五小姐祝妤婷传开,三太太郭氏一直逗她,言要去谢家见姑母,为两家求一门亲事。
那时小张氏已因病去世,祝祥渊又遭牢狱之灾,精气神大不如前,祝妤君的亲事‘理所当然’由祝老太太和其他长辈做主。
祝妤君听到郭氏调侃,羞得直往祝老太太身后躲,她满心感激三伯娘,对谢家、对谢子钰充满期盼。
谢子钰在祝家住小半月,祝妤君也鼓起勇气与谢子钰说了话。
她不知道谢子钰是否听到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总觉得谢子钰看她的目光很深沉,笑容更温柔。
不久谢子钰离开祝家回安阳谢家。
从她十三岁到及笄的两年,两家人仍有互相串门,可祝老太太和三太太郭氏再未提过替她与谢家三公子说亲一事。
接着瓦刺入侵,北地一片混乱。
在东府人设计下,她被鳏夫宣府指挥使邓长诀看上。
她被捆缚着送去都护府,谢家与祝家却真要定儿女亲事了。
谢家是三公子谢子钰,祝家是五小姐祝妤婷,两家交换了庚帖,相继迁往江南。
再后来,祝妤君趁乱从都护府逃出,遇见两位恩师,跟随恩师游历,游历中听说祝、谢两家并未完婚。
谢家退亲,转而求娶了江南一带望族杨家的嫡女。
祝妤婷气不过,去谢家大吵大闹,失手杀了一名丫鬟。
传将出去,原本指责谢家的世人,开始骂祝妤婷泼辣狠毒,替谢家庆幸没有娶一位泼妇过门。
谢子钰赴京考中进士,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
谢家很快在江南站稳脚跟,祝家东府则坐吃山空,没落下去……
祝妤君沉浸在思绪中,直到父亲喊她才回神。
“君儿,你要去哪里,这盘棋颇为精妙,你过来瞧瞧黑子该如何反败为胜。”祝祥渊见女儿站在门槛处发呆,猜测女儿是在欣赏院子里他亲手栽培照料的君子兰。
“好的,爹。”祝妤君应道,面上笑容轻松。